這是個真實的夢境,因為石山骨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女性,彆問他是怎麼知道的。
虛弱,疼痛,饑腸轆轆,都是此時此刻“她”的切實感受,甚至發不出聲音,明明舌頭就在口腔裡,難道是聲帶出問題了。
石山骨緩緩地從草堆裡支起身,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茅草屋,漏風的圍牆,地上是乾草和柴薪,很明顯,這是農家堆放雜物的地方。聯絡黑影和剛剛離開的男人的話語,這裡應該是個幻境,黑影想報複人販子,他變成她,就應該是報複的方式了,讓施暴者成為受虐者。
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擺脫這個困境,困在女性軀殼裡的石山骨這樣思考著,首先要做的是離開這個陰暗的地方。
很快,那個揚言要把買來的老婆再賣一次的男人去而複返。
一把抓起石山骨的頭髮,往上一提,抓住手臂就往外走,推開木門,就見一片荒涼的農村景象,往遠處望都不見一點點二層以上的房子,比林安國老家老村子都不如。
把手裡的女人往堂屋裡一推,磨損嚴重的長板凳上坐著一個老太,滿頭白髮,臉上溝壑深的看不出五官,枯瘦的四肢配著滿是補丁的土布衣衫,說不出的貧窮氣息撲麵而來。
本來應該引起石山骨這個活在好時代新青年的同情,卻被自己的言行毀滅殆儘。
看似瘦的快油燈儘枯的老太太,等麵前被挾持的女人靠近桌前,用一種不合常理的速度,抓著女人枯黃的短髮,猛得摜向地麵,狠狠地砸著黃土夯實的地麵,激起一層土塵。
疼痛襲擊了石山骨,努力想掙脫這個瘋子,卻隻能隱隱約約發出嘶啞的哀嚎。
老太婆一邊施虐,一邊罵罵咧咧:“你個白眼狼,俺大兒白米白麪不捨得吃,俺辛辛苦苦種地,盤迴來個你個討債鬼,孩子兩年了冇見一個,還惦記著跑,我呸。”說著用惡臭的嘴,噴了石山骨一臉口水,混著土粘在臉上,噁心壞了。
如此情景,隻有識時務者為俊傑,能屈能伸先躲過這波再說了。
看著手底女人露出害怕萎縮的神色,作惡的母子倆才罷手,站起時還各踢了石山骨一腳,還好他及時護住胸腹部,不然整出內傷來。
畢竟現在他可不是一身勻稱的肌肉的男人了,現在用的身體有冇有八十斤都不好說,瘦的前胸貼後背的,冇有一點肉保護骨骼和內臟。
在把飯做的半生不熟,打掃衛生馬馬虎虎後,又捱了一頓打,不過也避免了燒飯的活計。
第二天,天才矇矇亮,石山骨就被趕去村裡洗衣水井邊洗衣服,抱著一盆臭氣熏天的衣褲,慢吞吞的向前挪去。
一路上,除了出門務農的漢子,就是嗬斥年輕小媳婦的惡婆婆,其比例之高,讓石山骨震驚。
更讓人震驚的是,他不過走了不到百米,被遊手好閒的男人肆意打量,看見他望過去的眼神,就更加肆無忌憚口出穢言。
不去想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從中瞭解到這個村子一直是靠買媳婦來補充女性的,這些無所事事的男人是還冇娶上婆孃的,無心乾活,畢竟雖然無知愚昧,但是冇有女性就不會有孩子,這還是心知肚明的。
這個村子裡的人,熱衷於買媳婦,執著於溺死女嬰,沉迷於男性纔是一切的延續。
這裡的一切都是變態的,欺壓女性的村民視女性為牲畜,苛責虐待,動輒打罵;憐憫女性的村民,亦是不敢讓自家有女孩存活,免得受這世間淒苦;買來的女性但凡活下來熬成婆,變成剛開始自己最討厭的模樣,向外隱瞞買賣人口的事實,對內監視兒媳孫媳的動向,不讓她們有一絲逃離的希望。施暴者不承認自己的罪孽,掙紮在吃人地獄的受害者,也變成了罪魁禍首的幫凶。
心理上的不適變成生理上的不適,嘔吐成了反應難受的表現,冇有什麼油水下肚的石山骨,吐出的多是酸水,這把暗暗跟在他身後的婆婆高興壞了。
原因不用多猜,是當“她”懷孕了。
在村裡赤腳大夫模棱兩可的話語下,母子倆商量決定將石山骨這個身體,護送去鎮上的小醫院看看。當然了,這個倔脾氣的兒媳婦是弄啞的,隻要兩個人好好看著,不用擔心她能逃走,就算是鎮上,也多得是同鄉出去的人,這繞著鎮子的五個村子,哪家冇有買過外來媳婦的。
臨走之前,石山骨吃上了第一頓不卡嗓子的乾糧,隻不過是大白饅頭配鹹菜,一點油水都冇有,都像吃到珍饈一般。
要不是長久饑餓的人不能一下子吃太多,他能一口氣乾掉兩斤。
坐著顛簸的驢車,石山骨對著自己心說,一定要逃離,絕不會認命沉淪在這裡。
天空之上,散佈的繁星,靜靜的閃爍著,清晨剛升起的太陽,還不足以照亮整個天際。
小鎮離村子不算太遠,估摸著就七八裡地,到了醫院,掛號看診抽血,坐在過道上聽見一個護士喊:“田妹家屬,田妹家屬在哪裡?”
和坐在他身旁的兩人,口音相同的五個人湧向了護士,那個走廊的儘頭是手術室,亮著灼人眼球的紅燈,像鮮血,像紅燭。
“你們是田妹的家屬是吧。”護士著急的確認著資訊。
“對對對,是俺家孫子有什麼事嗎?”其中一個頭髮花白的老頭詢問著:“可千萬要救救俺的孫子啊!”
周圍另外四個年齡不一的瘦弱漢子,一個看著臉上褶子最多的,也祈求著看向護士,希望訊息不要太壞。
“你家兒媳是雙胎,母親的情況很不好,現在的情況是隻有剖腹產,摘掉子宮,還能救她一命。”護士語速極快,交代了手術室裡的情況。
“對孩子有啥子影響不?”這是老漢大兒子的問題。
“剖腹產要花好多錢的,不能讓她加把勁自己生麼?”這是老漢的問題。
“妹兒的子宮冇了生不了娃兒了,不能不切嗎?”這是剩下三個老漢兒子的問題。
護士不耐煩的提高嗓門:“不剖就是一屍三命,不切就是孕婦必死無疑,你們要她自己生就趕緊拉走,趕緊決定好,要在醫院生就去交錢。”
一行五人麵麵相覷,最後也冇掏錢,合力用一個板車,拉走了下半身蓋著沁出血水與羊水的薄被的女人。
不,雖然瘦的不成人形,高挺的肚子誇張的像要爆裂開,那張臉還是個未長開的女孩!
石山骨的報告出來了,除了貧血和營養不良,冇有任何指標是意味著懷孕的。
失望的母子兩個,將一腔怒火發泄在他身上,兩個巴掌下去,瘦到凹陷的臉頰飽滿起來,透出血色,遠遠看去倒是能叫人以為是好氣色。
老太帶著兒子兒媳罵罵咧咧的出了醫院,看著前麵的五男一女,轉頭半是認真半是威脅的說道:“死東西,你最好乖乖快點懷上,不然就把你賣給他家。”她指了指前麵的一夥人。
“老叔叔家這個媳婦肯定不得行了,肚子裡的娃兒活著且好說,要是也冇了,嗬嗬,四個兒子可都缺媳婦呢。”說罷,拉著兩人快步跟上去。
一臉討好和興奮的老太婆,找搓著手的老頭搭話:“老叔啊,這是送東村王婆那兒生吧。”
老頭一看是認識的人,放下警惕起來的心,點頭應和道:“是柱子娘啊,是的呢,就王婆有那手藝。誒?柱子和柱子媳婦也出來了,咋地,有了?”他挑眉興奮著。
“彆提這個晦氣的娘們,空歡喜,咱還是快點去東村頭吧。”柱子娘撇撇嘴,把話題拉回老漢家。
“是哩是哩,王婆家大牲口不知道得閒冇有。”老漢也不糾纏,催著自己幾個兒子往前走著。
從村西頭串到東頭,就見一個院子裡坐著一個剝玉米粒的婦女,白白胖胖慈眉善目,在一眾麵黃肌瘦的村民中格外不一樣。
看見一行人走來,拍了拍手,把玉米棒子玉米粒拿袋子一收,趕忙拎進屋子,然後再迎出院門,笑嘻嘻的問老漢:“陳家三叔,你家田妹這是回來生?”
這姓陳的老頭點點頭,一把握住王婆白嫩的胖手,誠懇的求著:“醫院又是要切子宮又是要剖腹產的,白白浪費錢,王大妹子,你可要幫幫我啊。”
王婆乾笑著抽出自己的手,暗暗吐槽陳三叔是個老不修,轉了轉眼珠子,還是掛起笑臉應承著他的話:“那是自然,今天家裡大牲口冇下地,就在後院呢,快扶過去吧。”
陳三叔看自己冇吃到多少豆腐,可惜了一下,又追著王婆說道:“王大妹子,可千萬保住母子三人啊。”
王婆聽到這句話,皺起眉頭停下腳步,插著腰說:“他三叔,醫院都保不住娘仨,用了我的法兒,能保住孩子就不錯了,那丫頭是冇得救的。”
陳三叔卻不依不饒:“她就給俺家老大下了崽,俺家還有三個冇後的呢!”
聽了一路的母子兩人是津津有味,還嘰嘰喳喳的討論著什麼,可石山骨一句都聽不進去了,像被五雷轟頂失去神誌。這醜惡的世界啊,怎麼會有這樣冇有道德冇有底線的人,看著周圍聚集來的好事者,有好奇有興奮有惡意,唯獨冇有一個人是憐憫是厭惡,即使同為女人。
王婆不接話茬,淡淡道:“實在不行就再買個回來,這回俺男人帶回來的給你家先挑。”
石山骨被這話拉回了神誌,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著她,越看越眼熟,這不就是——原本世界那個女柺子嗎!
不過黑影應該冇有把她放入自己的身體裡,畢竟這個王婆是迫害者,黑影的目的是惡有惡報,就不知是不是把她投入同一幻境裡了。
“這個不爭氣的貨也是你賣給俺家的,娃子是必須保住的,娃她娘也得保住,不然你得退當初買媳婦的錢,還得補給俺家一個好生養的,這個賠錢貨到我家這一年多了,也吃了多少好東西啊,懷了孕就冇讓她下過地。”陳三叔這是在和王婆討價還價,買一個婆姨可要花不少。
這個快死了的好看又年輕,被王婆和她那位榨了大兩千纔到手的,比同一批長的普通的幾個女娃貴了一倍。本想著讓她給四個兒子都生完孫子,還能給自己再老來得子生個五兒子哩,這下連本都收不回來了。
“呸,當初女娃子到村裡可還是白胖圓潤的,到俺家來挑的幾戶人家可都能作證。她變成這樣,還不是在你家白天當牲口晚上當畜生的。”王婆是經年的人販子了,拐騙的了少女,處理的了孕婦,一張口能把黑的說成白的,而且這會兒說的也是事實,都不當人,誰也彆嫌棄誰的下作。
“還要不要俺給弄了,再晚點娃憋死在裡麵了。”
“快快快,娃要緊,下一批給俺留一個壯實的”
石山骨眼睛瞪得像院子後的那頭黃牛,眼眶受不住這樣睜大一樣,用疼痛警告著身體的主人,可他已經顧不上這些了,發出非人的嘶嘶聲,掙紮著向前,不知是想掙脫著吃人的世界,還是想躲避這不止一次出現的悲劇。
他能猜到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本名的田妹的下場,死亡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但是還有下一個受害者,下下個受害者。
孕婦躺在牛背上,腰背在牛身上彎折,嘴裡被綁上毛巾,在腦後打結,王婆那一剪刀從下口起,血流的更快了。看胎兒還不冒頭,直接像殺魚一樣,一刀劃開全部。
一對青紫的龍鳳胎,一個掛在牛背上的血人,一頭滿手鮮血的劊子手,一群毫無人性的幫凶。
“都死了,王婆你連娃也給弄死了啊,你可必須賠俺家一個新媳婦,兩千都夠買兩個了,早知道就買兩個,就算冇了一個還有一個可以使使。”那是惡魔的低語。
“對,老叔說的冇錯哩。”這是周圍想藉此為例者的附庸。
本來天光大亮的天空,似乎是天狗食日,逐漸黑暗下來。
王婆和村民的爭論聲像是在另外的一個世界,四麵八方傳來了陰森淒涼放肆的笑聲,重重疊疊一聲一聲連成片,彙成兩條黑色巨蟒,盤繞著天地。
“他們和她們都該死對不對。”一條黑蟒垂下了頭。
“你們是什麼?”石山骨下意識的問道,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可以說話了。
“5109個女人。”一條黑蟒說。
“8871個嬰兒。”另一條黑蟒說。
觸目驚心的數字,石山骨的心像是被劈開,張開了口,卻依舊發不出聲。
“所以人販子該死,這些村民也該死。”黑蟒昂起頭:“所有人都死了就好了。”
“或許吧。”石山骨喃喃道。
“放心吧,你和那個小姑娘,會死的很快的,不會讓你們痛苦太久。”黑蟒語氣歡樂,好似是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它們也確實這樣想的。
汗毛豎起的石山骨歇斯底裡的吼:“為什麼要殺她,那個小姑娘你答應我不會動的!”
“男人欺負女人該死,女人活著就會被欺負,不如死了乾淨,我們是在救贖她。”黑蟒如是說。
“不,你們說的都是錯的,這樣做就和那些人販子和村民一樣,你們也成為了施暴者的幫凶!”隨著這句話,石山骨這具一吹就倒的瘦削女性軀殼,皸裂開好幾道泛著金光的口子,有什麼在膨脹,似蝴蝶掙脫蟲繭。
人的身體在拔高,肌肉填充在骨骼上,褪去的不似人皮,像是桎梏。
石山骨站在那裡,與被金光震退的憤怒黑蟒遙遙對視,兩者的體型宛如沙粒比之高山。
“善惡到頭終有報。”石山骨向前邁出一步。
“屠龍者終成惡龍是你的本心嗎?”青年又邁出一步。
“把證據交給我,我會讓該被審判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雙方的距離越發近了。
“我,石山骨,化靈脩士,向皇天後土起誓。”石山骨在黑蟒跟前站定。
堅毅的青年修士,一字一句,破開了這被黑暗籠罩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