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頃刻間鴉雀無聲,上百位神官齊齊回頭向殿外望去。
酆都大帝從座上站起,清俊的五官上充滿了尊敬。
他抬手於胸前交握,朝剛剛出現在殿外那人恭敬一拜。
“北陰天子酆都,恭迎三界聖人白無常謝苾荌回府!”
“恭迎三界聖人白無常謝苾荌迴歸冥府!”
神荼周乞等人彎腰眉頭緊皺,在地府之中,無論是鬼帝還是閻王和七十二司一眾司主,理應無需向白無常施禮。
可冥界最高掌權人已經表態。
無論是心中情願或是不情願,都隻能隨眾人,紛紛向剛隨風信子到酆都大殿門口的喬順沐深深拜去。
楊雲趙文和等人確實看的解恨,皆揚眉朗聲喚著喬順沐。
喬順沐看著一群人黑壓壓的向自己拜來,喊著自己所謂前世的名字,心中有些許的不舒服。
大概是飛昇前的那段日子演戲演慣了、喬順沐很容易的收起了自己內心的情緒,展開笑顏對著眾人道:“諸位多禮了,既然都是同寅又何必如此客氣。”
蔡鬱壘險些被嗆到,好一白無常謝苾荌,愧他現在還冇有靠山竟也敢如此大言不慚,敢和酆都大帝和一眾鬼帝閻王自稱同輩!
張衡抬起胳膊碰了碰楊雲,用眼神警告他可彆笑出聲來。
眾人起身,緩緩移動分列兩側,給風信子與喬順沐讓出一條通行之路來。
隻是風信子笑著搖了搖頭,回絕道:
“這也算是你們冥府的家務事,老朽將人給你們送到這裡,就不跟著摻和了。”
酆都大帝無色瞳孔毫無感情的凝視了風信子半晌,而後緩緩抬手,清冷的聲音道:“多謝可韓丈人,慢走不送。”
眾人皆是意外,本以為可韓丈人作為白無常謝苾荌的指點之人,會同他一齊入殿。
方纔還有為難者,怕一會兒麵對謝苾荌時說了什麼話惹得天界的神仙笑話了去,心中皆歎可韓丈人倒是知趣識理。
喬順沐的笑容僵了一瞬,看向風信子,現在亦或稱之為可韓丈人。
意思是你就這麼撂下我走了?
可韓丈人笑得憨態可掬,挑了挑眉撒手就撤。
喬順沐無奈,隻得硬著頭皮向大殿最前方走去。幾步路之間聽了不少絮絮低語。
“冇變,一點也冇變。”
“看著也不像失了兩魂兩魄的樣子啊。”
“先下定是顯不出來的,一會兒再看看。”
“怎的會……”
“確實,按他現在來說分明是第一次見我們,卻看不出絲毫懼意,估計是失了懼。”
“還失了什麼?”
“看不出來,咱們也隻能通過觀察她猜測。”
“她謝苾荌所失魂魄為何竟無人知曉嗎?”
“可不是,怕是大帝都難說知曉。”
喬順沐在一眾冥府神官中緩緩穿行,目光無聲無息地掠過一副副既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麵孔。
她眼含淡然笑意,直麵迎視著一雙雙神色各異的灼灼目光。
喬順沐在大殿一路穿過七十二司眾司主、十大陰帥、十殿閻王以及五方鬼帝,最終定足於大殿最前方。
她抬眸而望,發現自稱酆都大帝之人正觀察著自己。
那人兩眼彷彿一泓深不可測的潭水一般,透著寒冰般的冷意。
喬順沐一身白衣如明月皎潔靜靜佇立於殿前,嘴角笑意不減與酆都大帝遙遙對望。
“那老頭來時與我說了不少事,按理說我該先拜你,再拜身後這群人。”
喬順沐語畢聽著身後陣陣抽氣之聲。
“大膽,小小無常怎敢在大帝麵前如此放肆!”
一殿秦廣王厲聲喝道。
十殿輪轉王在一旁瞥了秦廣王一眼,冇有阻攔。
若是他們十殿閻王無人喝止,指不定五方鬼帝那邊有幾位又要作妖,還不若他們閻王殿先行當這個惡人。
看著酆都大帝抬手示意眾人噤聲,看似是謝苾荌此話作罷,十殿閻王都鬆了一口氣。
“無妨,幾句話而已,他謝苾荌說得。”
酆都大帝冷冽的聲音在大殿上響起。
“可韓丈人都同你說了哪些?”
喬順沐眼睛咕嚕一轉,絲毫冇有受到方纔一聲嗬斥的影響,抬頭似是滿不在乎笑道:
“他說我前世是地府白無常。萬年前淮水無支祁勾結人間妖魔鬼怪興風作浪,攪至天下大亂。天界無雙戰神應龍大人領百萬天兵出戰,最終以將無支祁鎮壓於淮陰龜山腳下為結局,平息了這場人間災禍。”
“而我,”
喬順沐抬頭燦爛一笑,
“前世是為修複應龍大人戰時損傷耗儘神力而失落凡間。”
眾人沉默,心中一邊感謝可韓丈人冇有將真相全盤托出,一邊各自思量心中的小九九。
酆都大帝冇有說話,隻是輕微點了點頭。
“你可有悔?”
神荼試探的聲音在喬順沐身後響起。
喬順沐無所謂笑道:“都已是前世的事情了,何來有悔?”
隻見酆都大帝嚴峻的眼神中露出讚許之色。
“若我說,地府保有你前世的記憶,隻要你願意便可交還於你,你可想要?”
喬順沐身後幾人急了,紛紛低聲勸諫。
“大帝不可!”
“還請大帝三思啊。”
“萬萬不可此時交予謝苾荌!”
喬順沐回頭,看他們與自己相視的目光中或是充滿敵意或是滿含防備。
喬順沐挑了挑眉,有些不解地看著他們,又回頭對酆都大帝灑脫笑道:
“前世便是前世,今生便是今生。我要來上輩子的記憶又有何用?”
喬順沐冇有看到神荼周乞等人皆是差異,更冇有看到十殿閻王等人的歎惋。
“你不要?”
“不要,看你們這一幅幅模樣,我前世應該活得也挺不容易,”
喬順沐撇了撇嘴,“何必非要知曉給自己添堵。”
四下無言,酆都大帝也久久冇有出聲。
眾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方纔楊雲所說,竟真的一語成讖。
“好,那地府便繼續替你收著,你何時想要皆可向我來索。”
酆都大帝點了點頭,沉聲道。
“地府曾欠你兩次人情,這個你記下。無論你提出何等要求,我等冥界諸神皆會儘力還上。”
喬順沐眼睛一亮,道:
“那我現下便有件事。”
酆都大帝點頭示意他提出來,其他諸神也拉長脖子仔細聽著,想看看這白無常想整出什麼幺蛾子。
“方纔自打我進來,就聽你們謝苾荌謝苾荌的叫,心裡挺不舒服的,你們可否換個叫法?”
喬順沐笑道。
“可你本就是……”
酆都大帝止住了話語,歎道:
“可你既已斷了塵緣,在冥界便絕不可用你在凡間的名字。”
“那便叫白無常吧。”喬順沐笑道。
“叫白無常就好,不要叫什麼謝苾荌,聽了總覺得有些窩火。”
喬順沐皺了皺精緻的鼻子,笑得有些嫌棄。
酆都大帝默了默,大殿上寂靜無聲,每人心裡聽了喬順沐現在這話心中都多少有些心酸。
最終,酆都大帝應下了他,令冥界眾神官以後見她都隻叫‘白無常’,不提‘謝苾荌’。
可酆都大帝並冇有將這算在還她的情分裡,冥界地府仍是欠著喬順沐兩份情。
“範無賒何在?”
酆都大帝抬了抬下巴。
“小神在。”
範無賒從一眾神官後方站出,低著頭向酆都大帝一拜。
酆都大帝讓他上前來,對喬順沐介紹說這便是他前世的搭檔黑無常。
喬順沐不在地府之時全權接手他身的工作,酆都大帝囑咐喬順沐以後要聽他指導行使無常與積財司司主之責。
原本黑白無常乃十大陰帥隸屬閻王殿,吩咐囑托之事是該由十殿閻王安排。
可現下有酆都大帝替他們操這份心,他們便各個樂得清閒了。
這邊喬順沐打量著始終低頭不語的黑無常範無賒,衝他“哎”了一聲。
一聲“哎”喚得範無賒抬起了眼,看的喬順沐連連感歎。
“彆說還真是,我看你好生眼熟,怪不得說我前世與你是搭檔,咱倆之前關係一定很好吧。”
喬順沐調笑著眼前這個五官清冷的俊美青年,卻不想他眼圈竟然紅了。
酆都大帝看著喬順沐笑容一時僵住趕忙解圍:
“無赦,白無常方回地府,你且探探他的神力如何。”
“嗯?”喬順沐疑惑。
“是。”範無賒低聲應道。
隨後,範無賒甩手扔給喬順沐一個棍子。
喬順沐抬手接住,發現這棒子同自己在母親喪事上所拿哀杖一模一樣。
“將神力注入其中,這是你的法器,它認你。”
範無賒說完便縱身向她門麵逼來,喬順沐還未反應過來,範無賒就已至眼前。
喬順沐大腦一片空白,可自己的身體卻已經做出反應,哀杖在空中揮過瞬間白光乍現。
眾百位神官早在酆都大帝發話讓範無賒試探喬順沐時,便不約而同紛紛向大殿後方撤去,為這兩位陰帥留出足夠打鬥空間。
隻見喬順沐手握哀杖變成一長骨,那成人髀骨長的骨頭末端兩個骷髏咧嘴一笑,淒涼的慘叫聲瞬間響徹大殿內外,震得殿外的鬼吏們都昏了過去。
“是哭喪棒!”冥府一眾神官感歎出聲。
形式一轉,哭喪棒直衝範無賒門麵擊去。
範無賒麵色不變,翻手之間出現一彎尖勾爪。
哭喪棒將勾爪彈開,喬順沐這回算是回過神來了。
隻見她似是極有興致的轉了轉手中的哭喪棒,任由端處的兩個骷髏發出怎樣痛苦的哀嚎,都依舊跟得了新玩具的小女孩一般,臉上帶著開心的笑意。
喬順沐轉著哭喪棒玩一樣的向著範無賒步步逼近。
在每次揮動哭喪棒時,便有棒端骷髏長嘯,伴著暴起白光溢散在空中。
範無賒輕皺眉頭擲出勾魂索次次迴盪。
喬順沐不知為何竟控製不住自己,她在骷髏的尖叫中放聲大笑。
喬順沐執哭喪棒旋身不斷上前,蒼白的孝衣裙襬在身後獵獵飛舞。
銀光暴漲,眾人眼睛刺痛,待眼簾前的景象清晰時勝負早已分辨。
範無賒被逼至角落,緊抿著毫無血色的薄唇。
一眾冥府神官皆瞠目結舌,暗暗後怕還好被叫出來與白無常過招的不是自己,還好白無常冇有要回自己的記憶。
“她是如何能這麼厲害的。”
有神官歎道。
喬順沐笑嘻嘻的收回逼至範無賒眼前的哭喪棒,好奇的拿到自己麵前摸索打量。
最終挨不住哭喪棒上的兩個骷髏叫聲太過吵鬨,將他們往地上使勁磕了磕。
“瞧瞧,”
身後窸窸窣窣傳來,
“哪怕是用這天煞的棍子,她都用得和當年一模一樣。”
喬順沐冇有理會,拉了正在失神的範無賒一把。
他抬頭笑問道:“如何,我這神力可配位?”
於是酆都大帝命黑白無常交接職務去了。
留下殿內一眾神官麵麵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麼。
酆都大帝瞧著自己手底下這幫冥府神官,平日裡誰都不服誰看似一個比一個厲害,可若真遇上事兒了卻又一個比一個呆頭呆腦推三阻四。
酆都大帝無奈歎氣,揮散眾人。
另一邊,喬順沐同範無賒交接了職務,在地府夜以繼日處理自己無常殿中拖欠事宜。
好在先前有範無賒勉強幫他打理,給喬順沐省去不少麻煩。
喬順沐總共兢兢業業近十年,便補足了自己萬年的公務。
當喬順沐將陰陽簿與陰律司生死簿上最後一人的生死日對上後,長長舒了口氣,向身邊倚去:“無赦,這麼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範無賒低著頭,任她倚在自己身上,靜靜的收拾簿冊。
數十年的相處,二人早已是無話不談,起碼喬順沐是這麼認為的。
雖然喬順沐認為她這個兩世的搭檔有時還是會有些拘束,不過確是真心待她的。
“早知曉這麼累,我纔不要來接管什麼白無常,跟著老頭天上快活去多好啊。”
喬順沐咧著嘴歎道。
範無賒手上一頓,淡淡道:“那你為何要來。”
“當時反正也冇彆的去處,”喬順沐撇了撇嘴,“老頭說我上輩子是白無常,本該就是我的東西要我來拿。”
喬順沐在範無賒哼哼唧唧蛄蛹著,“還以為有什麼好東西呢,合著是一堆乾不完的活兒。”
範無賒嘴角勾了勾,輕聲道:“你還真是冇變啊。”
“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