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從清晨開始氣氛就是詭異的,所有人都在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互不搭理。而昨晚栽了跟頭的田方平則收拾好被褥背起就走,冇有給彭勝一個眼神,彷彿昨晚什麼都冇有發生一般。
到了堤壩上就更奇怪了,田方平遲遲不到,錢家村人則是做一會兒工就不由自主的偷偷望向遠處的樹林。
這下子彭勝要是猜不到昨天林中出了問題,那他就是一個標準的棒槌。現在他麵臨的就是這件事究竟有多大,會不會牽連到自己身上?
好的不靈壞的靈,這句話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就在彭勝憂慮的時候,田方平正好帶著幾個水運軍的雜役兵往林地方向走去。
“呸。這個孫子。”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的錢家人恨恨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彭勝尋聲望去,見是錢運旺——錢家村役夫中唯一一個冇有留鬍子的青年。
“都彆說了,記住我的話,等勞役結束你們回去後,就請族老安撫好我家和串子家。這事不大,不過是知情不報而已,我和串子被帶去問幾天話應該也就冇事了。”錢勇僵著臉擠出個笑容安撫族人,有人信有人不信。
彭勝就是不信的那個,雖然他冇站在錢勇身邊,但工地本就不大,錢家村人說什麼他也都聽了個七七八八,並且相信自己身邊不遠的役夫們也都聽到了,可大家卻都像無事人一般繼續做活。
其實想想也對,都是臨時湊在一起的人,彼此也冇有什麼深厚情義,隻要不牽連自身哪怕地陷了也不會有人搭理。
可彭勝不行,不是因為他有多好心,而是他知道若事情真的很大,八成跟錢勇他們一屋的都逃不掉。不過究竟是什麼事,能讓錢勇臉色如此難看?
看工地夥食,已經超出了他對古代的想象,應該不是官府貪墨問題。看勞役,他們乾活時,隻要在規定時間內做完,也無人苛責,大概率也不是逼死人命的事。至於是不是官府偷工減料以次充好......
彭勝低頭看了看手下正在抹漿的石塊,也不像。彆處不知,起碼這段堤壩,是切切實實用彭勝他們敲出的石塊壘起來的,那漿彭勝也撚過,像是由糯米漿、黃土、河砂和一種不知什麼種類的灰攪拌而成,粘性十分的強,這要是都算偷工減料,那八成隻有現代的水泥才能稱得上合格。
那到底是什麼事情,才能讓錢三串如此惶惶不可終日,錢勇也冇有把握處理呢?
看著陸陸續續又跑進去不少人的樹林,彭勝心下了悟,此時他已經被迫綁在了錢勇的戰車之上,必須做點什麼了。
他一動,在他不遠處乾活的王、李兩位役夫也跟了上去,昨夜那麼大動靜誰能冇點疑惑。
“勇哥?”
剛喚一聲,錢勇黑著臉就瞪了過來:“你們來湊什麼熱鬨,不大點事,讓你們這一摻和好像是天大的事似的。都散開乾活去。”
“勇哥,大家都是一個宿屋的,真出事,跑了誰也跑不了我們,能不能告訴哥幾個到底發生了什麼,也好讓我們有個準備。”
“是啊,錢勇,我和李發雖然不是你錢家村人,但現在也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是你們真闖了禍,也該讓我們當個明白鬼不是?”
“胡說什麼!什麼闖禍,不過是——”
錢勇話都冇說完,就被一聲尖叫打斷了話頭。
“死人啦!!!”
看到錢三串第一個看向樹林方向,彭勝心下一沉,難不成是錢三串殺人埋屍?可時間也對不上啊。
所有的躊躇和疑慮都在看到雜役兵們抬走了幾個籮筐後冇了意義,第一次遙看到白骨化的屍骸讓彭勝感覺十分不適,那是一種說不清的無力感。
他再也顧不得隱藏與偽裝,疾步上前抓住錢勇的衣服:“那些就是你們想隱藏的秘密?會給我們帶來麻煩嗎?實話實說,我不想莫名其妙的做了刀下鬼!”
錢勇擠出一個笑容看著彭勝:“瞎說什麼,野外無名枯骨而已,有什麼要緊的,我給你說過了你串子哥不過是在林中崴了腳,況且就算有什麼牽連,也牽扯不到你的頭上,放心吧。”
這時候其他人也圍了過來,開始七嘴八舌的安慰,就連那兩個跟過來的役夫也出聲附和:“是啊,小兄弟放心吧,這種野外發現的荒骨官府都會另行安葬的,冇有大事。之前不知道是這些,還嚇了我們一跳,錢勇你也是,就這麼點事也值顧你藏著掖著。”
“哈哈,是我的錯,驚擾大夥了,見諒見諒。”錢勇像模像樣的施了個羅圈揖才讓同屋的眾人散開做活。可他還冇能喘口氣,扭頭就看到彭勝依然拎著鐵搭站在一邊。
“你小子也彆在這兒杵著,趕緊乾活去,總歇著紮人眼。”
“冇那麼簡單,對吧?”彭勝死死地盯著錢勇的臉,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胡說什麼,你要不想在這個堤段待,我去托人把你調走。”錢勇不自在的摸了摸鬍子,他現在煩的很,冇心情再編瞎話。
“你看看串子哥的臉,就他那樣,像是冇事嗎?你們到底在林中發現了什麼?”彭勝左右看看,見大家都已散開,方纔湊上前去低聲質問:“會不會要了大夥的命?要是會,你也趕緊說,彆拖到最後誰也逃不掉。”
錢勇轉頭看向錢三串,這才發現自己的這位兄弟正麵色慘白的癱坐在地,要擱一般人八成會以為他是被白骨嚇的,可知道內情的錢勇卻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但他不能說。
畢竟不說他們說不得還能順利離開這裡,要是說了,那就不光是自己身死的事情,還有可能給村中族人帶來災禍。因此他也隻能硬著頭皮否定彭勝的猜測:“真冇事,你串子哥就是膽小,快去忙吧。”
如此猶豫不定的錢勇讓彭勝又氣又惱,根據他的經驗,越是這種什麼都不能說的事,背後隱藏的麻煩越大,可現在確實不是談下去的好時機,就不說彆的,光四周漸漸又多起來的差爺就讓他隻能放棄。
既然可能會出事,彭勝不得不考慮起自己的後路,乾活的間隙,他一直在四下張望,想尋一條可逃最起碼也是可躲的地方。
堤下是河,堤岸上都是石塊木料,再遠一點的上遊就是出事的山林,下遊是役夫們的臨時居所,看來看去似乎除了闖林彆無他法,可他雖然冇有野外生存的經驗,但也知道遇林莫入的道理,越琢磨越無生途,讓彭勝的心沉了下去。
終於熬到一天結束,草草的吃了幾口晚飯,彭勝就準備瞅著空擋把錢三串帶出去逼問,錢勇不說實話,被嚇得回不了神的錢三串總不至於還能抗住吧。
可惜還不等他行動,就有幾個雜役兵拿著火把將錢勇和錢三串帶離了宿屋,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慌得屋裡的人再次緊張起來。
這下子彭勝再也顧不得彆的,迅速收拾起了行囊。秋季早晚溫差大,他不能光著手出逃,總要備些取暖的衣物,當然若是能帶上那床破被就最好了。
錢祿看彭勝忙個不停,終究還是湊了過去:“你要是跑了,會禍及全家的。”
彭勝冇有迴應,彆怪他心狠,他什麼記憶都冇能繼承,想知道這具身體的家人是誰都不可得,雖說有個彭家集的地名,梁彥的身份,可誰知道是真是假。
可能是見彭勝冇有反應,錢祿一拳打了上去:“彆做夢了,你要是敢走,全宿屋的人都會跟你一起倒黴,你以為你能踏出這個房門?”
彭勝摸摸捱了一拳後不甚咬破的嘴角,二話不說反手就打了回去,要是前世他一個社畜是打不過出苦力的,可是如今大家都一樣,誰又怕誰?
就這麼著,兩個人你一拳我一腳的開始互毆,要不是地方狹小,八成會打的滿屋亂轉,而往日最愛湊熱鬨的漢子們此時卻都冇了心情,隻默默地換了個地方繼續發呆。
在彭勝與錢祿打得癱在地上的時候,錢勇和錢三串終於紅光滿麵的走了進來。
“怎麼樣?是冇事了嗎?”
“差爺怎麼說?”
“咱們能按時回家嗎?”
七嘴八舌之下吵得錢勇什麼都冇聽到,逼得他不得不斷喝一聲止住了屋中的吵鬨,而後才笑容滿麵地開口:
“冇事,都解釋清楚了。差爺把我們兩個叫去就問了問昨日林中的情況。”
“那你們怎麼說的?”
“還能怎麼說,不就是這小子方便的時候看到隻野兔,想去抓來吃些葷腥,結果被裸|露出來的荒骨絆了腳。”
“那差爺們說什麼了嗎?”
“啥也冇說,差爺們說了事不大,就是例行問話而已。睡吧,明天還要上工。”
看大傢夥聽到這話立刻放鬆地該乾嘛乾嘛,彭勝是驚得目瞪口呆。
這就信了?這蹩腳的謊言連他都瞞不過好吧?
直到錢勇的呼嚕聲響起,彭勝才徹底明白什麼叫純樸什麼叫厚道。
怪不得古人雲‘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這就是資訊差導致的差異嗎?連錢勇這種被推舉為老大的人都這麼好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