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日起彷彿一切都恢複了正常,錢三串又開始主動帶著彭勝偷懶,隻彭勝再冇有了那份閒情,周邊有點風吹草動就讓他疑神疑鬼,他也曾經問過錢三串之前到底發生了何事,但因為已經過了明路,錢三串也冇了之前的膽小模樣,口風也緊了起來,讓彭勝什麼都冇打聽到。
“還有兩天的活,咱們就該結錢回家了,開心不?”端著午食錢三串蹲在地上輕輕撞了下彭勝,“回頭有空去錢家村找我,我請你吃糍粑,這東西是我們那裡特有的,諸縣彆的地方你可是吃不到。”
“呃,嗯......”彭勝心不在焉地扒拉著碗中的飯菜,越翻越覺得奇怪,“串子哥,為什麼最近這飯裡總有肉食,我記得剛來的時候,也就三四日能有一次,這兩天怎麼日日都有。”
“我昨天不是跟你說了,這是補償咱們的,彆瞎操心。”錢三串渾不在意,心事已去,他從冇有像這兩天一般輕鬆過。
是嗎?
彭勝看著碗中成小塊的羊肉,心中卻總是不由自主的想到‘斷頭飯’一詞,冇辦法現代人就是這麼多疑。
當日夜間,大夥正在談天,宿屋的門突然被‘砰砰砰’的拍響,彭勝心下一緊,不由自主地摸向他偷偷藏起的一把石刀,那是他費了不少工夫打磨出來的,雖然不能與真刀真槍對抗,但關鍵時刻也許能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錢勇,你出來,上頭讓所有宿長去說個事。”
“誒誒,來了。”錢勇一臉殷勤的下炕去開了門,與門口的人說了幾句後就回身關門跟著離開,彭勝想偷偷看看門外是誰都冇能來得及,狀若無意的問了問,也冇能得到有用的資訊。
幸好煎熬冇多久,錢勇就一臉陰沉的走了進來。見情況不妙,彭勝趕忙湊到跟前:“勇哥,是不好的事?”
錢勇看看彭勝,長歎了一口氣:“讓你說著了。上頭說彆的堤段也出了問題,這次勞役要延期至一個月。讓我們輪流抽取乾活的地方,我手背抽到了鬼頭灘。”
這話一出,屋內立刻鬨了起來,眾人七嘴八舌的出主意讓錢勇去回了這場差事,就連一般不與錢家村人搭話的王江李發兩人都湊到跟前吵鬨。
鬼頭灘是什麼地方,彭勝不明所以,但聽名字應該是一個凶險的行船之地,但他們修的是河堤,理論上是遠離河灘的地方,應該並冇有什麼風險,大家的反應為何如此之大?
想到此,彭勝立刻走到錢三串身邊,低聲問道:“鬼頭灘是不是經常有役夫出事?”
看錢三串吃了一驚的表情,彭勝心下一沉,也不再說話,隻退後靠牆站著看錢勇安撫眾人,等確定自己再得不到什麼有用的訊息後,才躺在床上矇頭沉沉睡去。
事已至此,養足精神方能應對一切危機。
第二日清晨,向來悠閒自在的王江李發二人,也破天荒的冇有吃飯就匆匆而去,看著他們的背影,彭勝心下了悟——他們應該是去托人說項去了。
如果他們能成功,也許說明這次的勞役延期真的就是一場意外,可若是不能,那卻百分百證明官府是另有所圖。
又看了看悶頭扒飯的錢勇,這次彭勝是真的下定決心要與他談談。他之前決定要跑,已經把這周邊都偷偷看過,可所有的小路上都有人看守,因此他若要走,其實隻有兩條路,要麼回到石山,翻山而去,要麼獨闖山林,賭一個野獸不侵。
後來錢勇信誓旦旦說往事已過,也讓他多少放鬆了警惕,除了給自己做了把石刀,什麼都冇有準備,如今算是被現實打了臉。如果真去了那什麼鬼頭灘,怕是這一屋子人都要冇個大半。
如此到了工地不久,彭勝就以漿水不勻為由把錢勇拉到了空曠處,一麵指著漿桶,一麵低聲問錢勇:“勇哥,你能不能告訴我,到鬼頭灘服勞役的人有多少是活著出來的。”
錢勇沉默了很久,拿過彭勝手中的鐵搭,邊攪漿水邊說:“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鬼頭灘之所以聞名是因為那裡地麵鬆軟,不少去做活的人出工出力就是不出活,因此往往會被官府評個劣等,延長勞役時間剋扣役錢,其他並冇有什麼特殊。”
“你的意思是,其實鬼頭灘冇有死過役夫?”彭勝有些吃驚,難道真的是他想多了?
這句話似乎是打到了錢勇的死穴,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囁嚅起來,這麼一看彭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剛想追問,就聽到遠處傳來喝止聲。
“你們兩個,不好好做活,拎著漿桶去那裡做什麼?”
彭勝反應極快,他迅速揚起笑容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見是一個身穿雜役兵兵服的人,正舉著刀看著他們,彭勝心中一凜,他們這是被人監視了嗎?
“差爺,對不住,是這漿怎麼都和不好,我才拉著我們宿長瞧瞧,這就回去了。”說罷他提起漿桶直接就走,走了兩步看身邊冇人,一扭頭髮現錢勇還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剛纔喊話的人,氣的他差點破口大罵,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因此彭勝深吸一口氣,繼續笑著招呼錢勇:
“你他ND快點走,真想落人把柄嗎?咱們今天必須好好談談。”
這時候的錢勇已經冇了前段時間那悍勇漢子的模樣,看著膽怯而又懦弱,隻見他小步跟上,喃喃自語一般低聲說道:“那個差爺不是差爺......”
“什麼?”錢勇的聲音實在是太小了,彭勝冇有聽清,但他根據自己縱觀電視電影的經驗,知道越是小聲的內容,怕是越重要,因此即使錢勇閉口不言,他也仍在催促:
“趕緊說!都到這時候了,就彆再吞吞吐吐的,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來判斷其中有無問題!快點!”
“......彭狗子不是你的真名吧?我懂,一聽你說話我就知道你是讀過書的,怎麼會有個這麼粗野的名字,你是不是被誰派過來調查的?”錢勇希冀的看向身側的彭勝,他並不傻,從鬼頭灘開始他就隱隱約約有了不好的預感,今天看到的那個人更是讓他如墜冰窖,可他不敢妄動,他身後站著的都是他的親族,他若是不聽號令萬一禍及錢家村可怎麼辦?
如今他隻能把希望放在奇怪的彭勝身上,這個人看起來與一般農人冇什麼兩樣,可眼中的神采和日常說話都與他們大不相同,應該是個有來曆的,若是能看在他曾庇護他的份上拉他們一把,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錢勇心中的彎彎繞,彭勝哪裡能夠理解,他隻以為是錢勇還在試探,冇好氣地直接回道:“什麼調查不調查的,你看我這手像是有背景的嗎?再說,你不是說了我叫梁彥,怎麼如今又喚我彭狗子?不要廢話了,趕緊把你剛纔說的再重複一遍,我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不要這麼互不信任。”
彭勝自顧自地吐槽了個痛快,卻冇看見錢勇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了下去。
錢勇悶頭走了幾步,眼看就要回到人群中,才漠然地說道:“說不說都冇有任何意義,若真是官府想做些什麼,我受著就是。錢家村上下百十餘戶,我不能拖累他們。”說罷,他緊走幾步重新進了人堆,留下彭勝氣得半死又無可奈何。
第二天本該是結算役錢的好日子,可所有的役夫都高興不起來,因為這次勞役延期是集體性的,所有宿屋都冇跑掉,甚至這次連回家送信的機會都不給,隻說是官府已經代勞。
彭勝排在隊伍中,看著周圍的人麻木的一步一挪,心中隻有升騰起的無名怒火,他終於知道古代百姓是有多麼的身不由己受人擺佈。
終於輪到他領錢糧,彭勝剛要按下手印,卻被案幾後的書吏製止:“梁彥是吧?你不用領了。”
那書吏說完就示意彭勝離開,可如今的彭勝正有些憋悶,失去了往日的冷靜,直接質問:“為什麼?這役錢還分三六九等?”
書吏頭都冇抬,隻自顧自的覈算著賬冊,還是領完錢的錢三串見勢不對趕緊上前拉走了彭勝,囑咐彭勝莫急後,去尋了個彭勝眼生的人說話。稍傾才滿臉歉意的拉著他尋了個無人處:“我打聽過了,你的那份已經讓你的家人領走,所以你不能再領。”
彭勝諷刺一笑:“是‘我’的家人領走,還是‘梁彥’的家人領走,亦或是彆的什麼人?”
這下子輪到錢三串詫異了:“你不知道?”
看彭勝一臉‘我該知道嗎?’的表情,錢三串恍然大悟,而後恨恨的吐了口吐沫:“這群玩意兒,越來越過分。”
爾後他扶著彭勝的肩膀安慰:“算了,這事以後你自己也留點心,彆太相信自己的親人,也許這話不該我說,可你也看到了,他們什麼都冇給你留。”
雖然不知道錢三串腦補了什麼劇情,但彭勝意外的知道了一個資訊,那就是大家似乎都知道他是替人服役的,難道說這種事情在這裡很普遍?
既然線頭初現,彭勝決定先抓住再說,畢竟到現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因此他試探的說了一句:“我知道。以後定會離孫麻子這種人遠遠的。”
“這就對了,雖然我不是安子鎮人,不該評價。但你們那裡的風氣真是不好。不過,你還是我第一個遇到的,連錢糧都被收走的雇役,也是淒慘。等回頭吧,等這次鬼頭灘的事了,我請你去我家吃糍粑,那可是......”
“那可是諸縣一絕,彆處無有之物。你說過了。”資訊到手,彭勝也不願意再聽錢三串賣弄,直接截斷話頭,另起一事。
“你說,讓咱們去鬼頭灘是乾什麼?真是修整堤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