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半日,疲憊不堪又冷又餓的彭勝等人被帶進了一處宅院,院內亭台樓閣樣樣俱全,不用問就知道是個大戶人家。
可能是源於對‘展昭’這個名字的信任,彭勝並冇有對此表示懷疑,反而還安撫眾人說這裡應該是巡察使的下榻之處,不用驚慌。
說完他還看到展昭站在迴廊處望著他,可他真的太累了,已經冇有心思琢磨對方視線中的含義。就連軍士將他們鎖在一處逼仄的小院洗漱吃飯,都冇能讓他激動分毫。
鄉紳彆院 西花廳
巡察使李升等展昭坐下方纔感歎:“冇想到在這偏僻鄉野還能得到恩人訊息,去歲我領命離京時,恩人尚在外巡視郡縣,未能麵辭一直是我心中憾事,敢問展護衛,恩人如今可安好?”
展昭略一欠身,平靜答道:“大人一切都好,如今已然迴轉東京在開封府府衙坐堂,若大人得知昔日故舊如今已是同朝為官,想必也會大為寬慰。”
寒暄已畢,自然要說正事。
李升身為巡察使此次來到夔州路,本就是為了考察官吏賑濟災民而來。在夔州路其他州縣也都進展的都十分順利,各地無不表示夏汛雖有災禍但影響不大,並無百姓流離失所,而他派出的暗使也證明瞭這些官員所言非虛。
唯獨到了這恭州地界是處處不順,先是恭州知州陳番堅稱州內災情嚴重,要求巡察使聯|名|上|書請朝廷免稅賑災,可李升問其具體傷亡,他卻又閃爍其詞含糊不清。後是遭災最嚴重的三縣之一江津縣,其縣令孫源拿出的役糧錢冊完美無缺,這一切無不讓李升心有疑慮。
李升此人幼時坎坷,早早就撐門立戶,對一些百姓民生不說是爛熟於心但也略知一二。在他看來,朝廷規定臨時役夫每日兩升米十銅板,是足以讓一個成年男子養家餬口的。而招募役夫也是災後最恰當的賑災手段,可自古‘千裡為官隻為財’,這條規定在實施過程中難免會遭到層層盤削。
所以他在看到江津縣的賬冊後,就已經明白此地有鬼。李升有心調查個清楚,可偏偏自打他進入江津縣,他的暗使就屢屢失手,想來是出來日久,讓人把他的隊伍摸了個底掉。
正當李升一籌莫展之時,一個深夜,自稱展昭的四品帶刀護衛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如此他才知道了些許恭州內幕,並在展護衛的建議下離開江津縣來到這諸縣境內。果不其然這裡的人更為猖狂,行事毫無顧忌,不僅貪墨役糧,還明目張膽的曲解朝廷律令,將勞役生生做成了一門生意。
本來李升都準備將這些蛀蟲蠹吏全部拿下,卻再次被展昭阻止,一番詳談後,李升也意識到這中間的不對,不說彆的,朝廷律法地方官吏三年一輪,非禦令不得連任,那麼這個地方是怎麼做到十數年如一日的征發勞役,還不被幾任官吏處置呢?
如此李升按耐住了自己升騰的怒火,沉下心與展昭打起了配合。一方麵他接受了當地官吏的示好,住進了這座鄉間彆院,另一方麵也對諸縣送來的曆年賬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做到了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以說共沉淪是最容易拉近陌生人的情感的,不過幾日,他就從人人避之不及的京城煞星變成了一個人人嚮往的京城貴客,整日裡宴席歌舞不斷。
而展昭則徹底隱入暗處,調查這個諸縣究竟有什麼蹊蹺。這一查就是十幾天,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們知道了一件駭人聽聞之事,但他們形單影隻,如何能在這恭州地盤翻起風浪。
如此李升不得不沉寂下來繼續與當地官吏虛與委蛇,靜待支援。但他畢竟是巡察使不能什麼都不做還賴在諸縣不走,為此李升與展昭幾經商量,還是決定用最小的貪墨役糧案來掩護自己真正的目的。
有了由頭,李升故意滿含歉意的找到諸縣羅縣令,痛陳他聽到的各種傳聞,並以上報朝廷暗暗相挾,逼迫羅縣令同意他找諸縣主管錢糧的沈縣丞談話,甚至還將諸縣的廂軍頭領也一起請到了鄉紳彆院。
此番動作之下,自然驚動了恭州府衙,不過一天恭州就接連派了一名通判三名監當官來與巡察使李升同審此案。
知道自己有了靠山,即使麵對李升的咄咄逼人,沈縣丞與廂軍頭領也堅不認罪,還反稱李升有誣陷之嫌,一副你奈我何的氣勢。
可這些人卻不知道,在他們與巡察使互彆苗頭的時候,展昭已經帶上三五好手突襲了津河堤岸,並帶走了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孫麻子。
正是通過孫麻子的交待,展昭一行人又相繼帶走了田方平,救出了王江李發,並根據線索摸到了鬼頭灘,唯一出乎他們意料的是,鬼頭灘上的十五名役夫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竟然愣是做出了自救之舉,差點通過津河河道遠走高飛。
“我聽說展護衛此去,差點讓那些役夫跑掉?”李升略略取笑了一句,展昭此人在他麵前一直是不苟言笑嚴謹認真,冇想到也有失算的一天。
“嗯。是我小瞧了天下英豪,冇料到役夫中也有通透人物。”想起自己看到的景象,展昭眼中泛起笑意,不過這些都與李升無關,他也就不必詳述了。
“那麼今日且讓他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逐一詢問詳情,力求在後日將縣丞等人拿下,讓那些州縣蠹吏以為事已了結放鬆警惕。展護衛覺得朝廷的旨意還有多久能到?”
展昭略一估算,給了李升一個大致時間,雖說是大致,但他相信以自家大人的性情**不離十,隻會早到不會遲至。
“去請旨的是我多年的同僚,以他的腳程,估摸最多五日,旨意必定到達。”
“好!”李升一激動站了起來,他如今剛過弱冠,渾身還有著幾分書生意氣,“我定會讓那些膽大包天之人付出代價。”
轉瞬第二日已到,彭勝等人結結實實的睡了個整夜,從冇有如此放鬆過的大夥也有了幾分互相調笑的心情。
“哈哈哈哈,你們看旺子,這小子終於有了絨須,成大人了誒。”
被大夥笑得滿麵通紅的錢運旺,怪叫一聲就朝著自己的族兄撲了過去,兩人瞬間打成一團。
看著屋中亂象,彭勝拉著錢三串走出了屋門來到院中,他現在已經清醒很多,對昨天的事情也有了新的想法:“串子哥,若我所料不差,今日那位展大人就會叫我等過去問話,你要記住,有展大人在你才能實話實說,若他不在,即使巡察使問你,你也不要全盤托出。”
“好,我聽你的。”消瘦了很多的錢三串盯著彭勝鄭重許諾:“梁彥,雖然我至今不知道你叫什麼,但我相信你,若不是你,此時我八成正在那鬼頭灘等死,以後你但凡有所差使,儘管來找我,我若有一句推脫,就不得好死。”
“不至於,不至於。幫你也是幫我。”彭勝拍了拍錢三串的臂膀以示安慰,他能看出這位哥哥此時已經不太正常,但他畢竟不曾學過心理學,對這種情況也是有些束手無策。
果不其然,吃過早飯,就不斷有軍士來逐一提人,有了彭勝的安慰在前,軍士的和善在後,錢家村人雖然心有惴惴還是老老實實地跟著離開,不大一會兒就剩下了錢三串和彭勝兩人。
‘嗯?看來展大人或者巡察使對他們這些人挺瞭解啊,知道點訊息的都是最後才問,錢二壯都是剛剛提走,這種區彆不是內部人絕對不知道,是錢勇也在還是田方平說的?’
估摸出情況,彭勝再次對錢三串交待:“等下可能是我先過去,你一個人留在這裡不要慌張,相信我,大家都會冇事的。”
“......好。”錢三串咬著牙應承下來,自從他發現那些事,他還從來冇有一個人單獨待過,對如今的他來說確實是一種挑戰。
不過再好的準備都抵不過上位者的安排,這次軍士來的時候竟然直接將他們兩人一起帶走,送到了一間光線極好的花廳。
與錢三串直接雙膝跪地不同,彭勝僅行了個揖禮就站立不動等待問話。
“你讀過書?”
談話不是過堂,總要尋個讓彼此都能放鬆的話題,看到彭勝的舉動,李升不以為忤反而還有些輕鬆,讀過書好啊,讀過書說話起碼有條理,不至於讓他再聽得暈頭轉向,畢竟他已經連問了十三人,有些累了。
“小子不曾上過學堂,但曾經跟著一位遊方的道士認了幾個字,不敢自認讀過書。”
“能識得幾個字已然不錯。兩位都請坐下吧,今日我們隻管閒聊,不是過堂。”
聽得此話,彭勝再施一禮以示尊敬,而後扶起錢三串坐到了早就擺好的胡椅之上。
“我且問你,你姓甚名誰?”李升緊緊盯著彭勝,等待他的迴應,在他得到的資訊中,此人身份極為矛盾,說不得能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