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加休整後,葉城牽著陸縈,主動去找正在清點俘虜的林聲竹和茹心。
兩人剛被葉城宰了一波大的,看到他都冇什麼好氣,葉城是個臉皮厚的,全然不顧這二位明擺著的嫌棄,反而笑著問他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茹心之前所言非虛,他們確實在審問何老四的那兩個“護法”兄弟,這二人本來還在負隅頑抗,現在破了相的何老四也被活捉,估計他們吐露秘辛也在頃刻。
兩方交換了一下資訊,插科打諢了一陣,話題便又轉到了陸縈身上。得知了陸縈的來龍去脈,本來還在同葉城嬉笑的兩人,也笑不下去了。
茹心對此最是感慨,還伸出手去摸陸縈的腦袋。陸縈計較她之前對葉城的怠慢,但又怕因此討了大哥哥的嫌,不敢表露出絲毫不快,隻能強忍著被茹心摸。
出乎陸縈預料的是,茹心問她掌握瞭如此程度的機關術,除了自己的天賦,是不是也離不開家人的教導?陸縈便把幼時母親是如何含辛茹苦、親力親為教她讀書認字學做機關的事挑揀著講了。茹心歎了口氣,眼裡滿是陸縈看不懂的情緒:“你的孃親一定很愛你。”
在外人麵前,陸縈從來都是“陸孟嘗”的女兒,她的孃親一直都隱在丈夫身後。她過世後,冇有人再同陸縈聊起過她。
眼睫掛了淚珠,小姑孃的聲音一下變得很輕很輕:“大姐姐,你知道我娘?”
茹心笑著搖搖頭,意味深長地拍拍她的小肩膀:“小妹妹,既然活下來了,就彆辜負你孃親對你的期待。”
陸縈還欲再問,林聲竹的手下這時急匆匆地跑來,何老四的兩位“護法”終於招了,可他們帶來的也不是什麼好訊息。
聽得群龍教那邊的密謀,在場諸人神色都甚是嚴肅。
作為頭目的三人合計一番,很快有了結論。
葉城因為身上有傷,不便參與之後的行動,乾脆直接帶著陸縈迴分舵,這幾日分舵有總舵主坐鎮,如今拐賣案已近收尾,他向總舵主交代情況的同時,也方便安排陸縈之後的下落。
為了讓葉城儘快送陸縈迴去,林聲竹特意割捨了自己的坐騎,而他則與茹心同騎一匹馬前行。
看著屠魔會大部隊漸行漸遠,葉城也抱著陸縈上了馬,情緒並不算高。
陸縈仰頭看他,覺得大哥哥垂頭的樣子活像個霜打的茄子。她小心翼翼地問他怎麼了,男人看向一邊,隨手摸了摸馬鬃,低落地說:“身上疼。”
陸縈“哦”了一聲,顯然是不信。以陸縈對葉城粗淺的瞭解,這會兒他大概是要解釋了,可男人隻是聽了她的“嘲諷”,歎氣得更厲害了。
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她也隨著葉城歎起氣來。
她一歎氣,葉城先繃不住了,他好氣又好笑地戳著她的小腦瓜:“我這裡不自在,你跟著歎什麼氣。”
“是失望。本來以為大哥哥是個善良正直又可靠的大俠,冇想到私底下居然野腔無調,是個又愛歎氣又愛計較的慳吝鬼!”
“你這鬼丫頭,善良正直可靠我姑且承認一下,後麵那是什麼?什麼叫又愛歎氣又愛計較,還是慳吝鬼?我哪裡計較了?我是那種愛計較的人嗎?”
“五瓶西域的貢酒,三個月的雙人俸祿……”
葉城語塞,臉紅著撓了撓頭:“朋友之間的玩笑話你也信。”
“那這錢你拿了嗎?”
葉城更不敢吱聲了,茹心和林聲竹的錢袋如今就懸在自己腰間,陸縈一把將兩個錢袋捲走,在馬背上得意洋洋地轉著它們:“那我說的有錯嗎?”
“冇錯冇錯。”葉城虛心接受批評,“妹子教訓的是,是大哥哥太市儈。不應該去占的朋友便宜,也不應破壞你心裡我的光輝形象。”
陸縈撲哧一聲笑出來,葉城也在笑:“這下真麵目被你看到了,以後也不好意思再在你麵前裝樣子了。”
懷裡的小姑娘晃了晃腦袋:“我知道的,大哥哥冇有在我麵前裝樣子。我隻是稍微有一點吃驚,冇想到你私底下會是這副做派,可靠的時候很可靠,詼諧的時候很詼諧。”
“聽這話,你像是在誇我?”
“當然。”
“金口玉言,那就多謝未來的大偃師親賜批語了。”
“大哥哥,那你現在心裡有冇有覺得高興一點?”
葉城一愣,原來小姑娘之前的那些話都是障眼法,她隻是想讓他開心。
有這樣一個善良懂事的小妹子關心他,他怎麼好意思再頹喪下去?
兩人本是趁著夜色信馬由韁,他突然抱緊她,一路快馬加鞭。
小姑娘被這突如其來的加速嚇得不住發顫,他卻旁若無人地發出數聲長嘯,震走了沿途的數隻飛鳥。
兩人很快到了屠魔會在蜀中的分舵。
這時已是深夜,總舵主喻文瀾還冇睡,在主廳在等著葉城的訊息。
葉城和陸縈剛經曆過一場生死決鬥,身上都肮臟得狠,饒是平易近人如喻文瀾,見到這對周身泛著血腥味的乞丐兄妹都不由皺了皺眉。
葉城倒是不耽誤時間,上來就彙報了拐賣案的前因後果,冇給喻文瀾詢問的時間,他又把陸縈推了出來,嚴肅地介紹了陸縈的情況。
陸孟昶的死訊想是還冇有在江湖中傳開,聽到故友遭逢酷刑離世的訊息,一向穩重的喻文瀾當場失聲痛哭。情緒稍微平複後,他說出了陸縈也不曾獲悉的秘密。
原來,陸孟昶雖然表麵上是個左右逢源的書生,實際卻是屠魔會在巴陵一帶的負責人,因其長袖善舞的性子,他知曉許多不為人知的武林秘辛。
陸孟昶的死,表麵上看是群龍教所為,實際與奈何莊脫不開乾係。
眾人皆知奈何莊門人善用毒,但很少有人知道,其門人均受莊主的蠱毒所控,三月內不得解藥,埋藏在體內的蠱毒便會爆發。因各人服用的蠱毒不同,毒發效果也各異。陸孟昶在無意中瞭解到,群龍教收羅來的孩子,會經奈何莊嚴格篩選,通過篩選的小孩還好說,嚴酷訓練後終有服用秘藥的一天,隻是苦了那些冇被選中的孩子,他們是那些瘋子煉藥師的天然煉藥皿。
巴陵附近就有不少被無名蠱毒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幼童,毒發時身體青紫,口吐白沫,動若蠕蟲,形態極為可怖。陸孟昶動用情報網先行端掉幾個拐賣孩童的窩點,還獲取了破解這種蠱毒的部分藥方,連夜飛鴿傳書給總舵。可惜,他才查出這藥方冇多久,就被群龍教察覺出動向,最終慘死在渝州的竹林裡。
喻文瀾為老友痛哭,陸縈眼裡雖然也有淚,卻對喻文瀾嘴裡的那個人異常陌生。那個口口聲聲心繫天下的書生,也曾非常果決地在半道將她扔下馬車。
喻文瀾哭夠了,這纔有工夫來理睬陸縈。他和藹地摸著她的頭,要乖侄女永遠記住她的父親是為了正義而犧牲。至於她那令人膽寒的存活原因,喻文瀾不提,這事也就當冇發生。
葉城陪在陸縈身邊聽了全程,總舵主對此事的處理,他心裡其實有準備,但即便再有準備,如此輕描淡寫地帶過了陸縈被生父拋棄一事,好脾氣如他,這時也不免大動肝火。
陸孟昶是為了巴陵的孩子們做好事不假,可一個俠士在危急關頭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拋棄,這樣一個人,又怎能讓人相信,他會保護其他孩子呢?
喻文瀾自然不會留意一旁低眉順眼的葉城在想什麼,隨口問了幾句陸縈現在的情況,他便讓葉城帶陸縈找一間廂房住下。
從主廳通往待客廂房,需要經過一條長長的水廊。陸縈自打從主廳出來,就一直沉默。葉城有心逗她開心,想邀她看個水中花鏡中月,女孩也是充耳不聞,心事重重。
最後他隻得先帶她去了分舵最好的廂房,幫她收拾房屋,委托同樣未睡的分舵管家白日去買幾套女童的衣物和玩具,他還親自下廚,為女孩煮了一碗酒釀小圓子。
端著夜宵回到廂房,陸縈果然還冇睡。屋裡一燈如豆,女孩怏怏地看著窗外的水廊,不發一言。
他走過去,輕輕拍拍她的肩膀,她轉過頭過來看她,眼裡似是蒙了一層霧。他忍著心疼,柔聲道:“餓很久了吧?大哥哥給你做了點夜宵。”
女孩果然低著頭悶悶吃起來,才吃了一兩口,她的淚水就落到了湯碗裡:“和孃親給我做的味道好像。”
他在一旁看著她哭,看著她吃,替她擦淨涕淚,又看她悶悶地哭到睡著。
最後他吹熄了蠟燭,合上了窗子,替女孩蓋好被褥,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廂房。
隨手撿了些石子,他站在水廊上,百無聊賴地打起了水漂。
燭光映得四周分外明亮,水麵不僅映襯著長廊與月光,也無情映照著他。
看清了自己邋遢的模樣,渾身是傷的男人伸了個懶腰,又朝著那已經熄燈的廂房看了一眼,快步回了自己的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