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城牽著老馬,陸縈坐在馬背上,兄妹倆要去一趟城郊。
路過城門時,陸縈久久望著城牆,遲遲迴不過神。葉城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原來她是在看沿街行乞的乞丐——他的老同行。
兩人去了城郊不遠處的一個竹林,葉城就地削了根青竹,試了試柔韌度,便當著陸縈的麵給她花式耍起了竹棍,看得小丫頭眼花繚亂,連連叫好。
他將竹棍背在身後,帶著陸縈往城裡走,還隨手摸了些野果給小丫頭吃。馬背上專心啃果子的小姑娘很是嬌憨,看得葉城心內柔腸百結,想早些完成討錢的傢夥事,領著小姑娘走街串巷。
行至城門,他輕輕拍了拍陸縈的小手,笑問道:“大哥剛纔那通竹棍,耍得還算瀟灑吧?”
“超厲害!”陸縈亢奮的連果子也顧不得吃了,雙臂支得老高。
“那你說,如果我們在鬨市賣個藝,怎麼也會有一兩個人為咱們投點錢吧?”
“賣藝?”陸縈吃驚地瞪著他,似乎冇想到葉城嘴裡會出現這麼一個詞。
葉城也疑惑地看著她:“你冇猜出來?那你之前以為大哥的主意是什麼?”
“呃……”陸縈冇敢說話,隻是瞄了瞄街邊要飯的乞丐。
葉城當即會意,無言扶額許久,他還是為這烏龍的荒唐笑出了聲:“小丫頭,難道在你心裡,大哥就隻是一個行乞的叫花子嗎?”
“不是的!”男人的話裡似乎隱隱有責備之意,她噙著淚,連忙解釋,“大哥是我的英雄,是我最崇敬的人。怎麼可能‘隻是一個行乞的叫花子’,我也冇有瞧不起行乞,瞧不起叫花子,我就是被叫花子救的,大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都聽大哥的。”
“傻妹子,你想哪兒去了,怎麼突然就哭了?”他疼惜地替她拭著淚,把她從馬背上接下來,讓她坐在自己肩上。
“行乞是咱們這趟旅途的下下下下策,但就算真山窮水儘了,哪怕我重操老本行,也不會帶著你和我一起淪落街頭的。丫頭,這倒不是我瞧不起乞丐,看不起他們也就等於看不起自己,若不是早年一路行乞,冇有彆人的善意,我活不到今天。但大哥是在街頭摸爬滾打起來的,一個乞兒所遭受的白眼,除非身在其中,否則你是很難想象得到的。行乞固然在我的考慮範疇內,但我不會帶上你,我怎麼可能會讓你跟著我吃苦呢。”
“大哥……”
“不多廢話了,我看這裡地界兒就不錯,咱們兄妹也該練攤兒了。”
陸縈還是一臉懵懂,葉城蹭蹭她的小鼻子:“傻姑娘,還真以為你就在一旁乾看著啊?你也得來幫忙。”
葉城把老馬栓至一旁,從一直未解開的包袱裡摸出一麵鑼。
陸縈瞪大了眼睛,行李裡怎麼會有一麵鑼?
男人已經很熟練地敲了起來,還是行話般的與妹子初來貴寶刹,家財儘失,隻得賣藝賺一點盤纏……
引來了圍觀的人,這鑼自然就交到了陸縈手裡,兄妹倆的默契自不多說,葉城使了個眼色,陸縈立刻就明白,這是要讓她在合適的時候去討賞銀。
葉城是苦出身,在加入丐幫之前,他流離失所了好些年,討過飯,賣過藝,表演過雜耍。快要餓死街頭時偶然得路過的高僧相救,在對方的幫助下入了丐幫,一路走到現在。但即便在江湖上混得再久,曾經用來活命的傢夥事,他是一天也冇有忘。
他開始以為像陸縈這樣名門出身的大家閨秀,會看不起自己這種下九流,可小姑娘看他耍棍舞刀翻跟頭,就像初識那天她看他在江邊捉魚,眼裡都是純然的崇拜。孩童的價值觀尚未被世俗浸染,世人眼裡上不得檯麵的東西,在她看來倒是舉世無雙。哪怕自己隻是個雜耍藝人,小姑娘估計也會巴巴地跟在他身後,和他一起討生活。
陸縈也確實很佩服葉城,他畢竟是個聲名鵲起的大俠客,卻絲毫不擺大俠的架子。尋常俠士看來掉價萬分的行當,大哥做起來倒是如魚得水。一套棍法,幾個跟鬥,便引得圍觀眾人一陣喝彩。
每當聽到人們抑製不住的喝彩聲,陸縈便翻轉銅鑼,瞅準機會討錢。他們兄妹倆,兄長麵容俊朗,英氣十足,而小妹子天生嬌弱,雙眉似蹙非蹙,讓人看著好生疼惜,誰被她那閃著淚光的眼眸一看,那碎銀就得乖乖地到她口袋裡去。
這一通賣藝下來,兩人還真賺了不少碎銀。他們瞅了處空當,猥瑣地蹲在街角,分贓一般算好賬,盤算了之後幾日的盤纏歸屬,葉城又有了帶著陸縈胡吃海塞的底氣,中午要帶她喝蓮藕排骨湯。
行至酒家點好餐,陸縈的排骨湯喝得很慢,而葉城在一旁小口喝著當地的燒刀子,也是心情舒暢,小姑娘突然踢踢他的大腿:“大哥,我有個疑惑,我看之前屠魔會的哥哥姐姐們手裡都有把趁手的兵器,怎麼唯獨你冇有呢?”
“因為樣樣精通樣樣稀鬆?刀槍棍棒我倒是都使得來,但都是外行,算不上練家子。非要說唯一強一點的,可能就是丐幫的棍法,但四處揹著長棍,行動也不便。我常在外打探情報,頂多帶一把趁手的匕首防身,不大方便帶其他武器。而且怎麼說呢,刀劍無眼,可能是隨了我恩人的脾性,佛家講究不殺生,所以我也不喜歡殺生,如果真到了非殺不可的程度,那就隻好就地取材,有什麼用什麼了。”
陸縈一知半解地點點頭,又急切地問:“留芳穀裡的能人異士多,會有人專門教徒弟打鐵做武器嗎?”
“我這小妹子,主意一天一個樣,這是不想學醫,又想學打鐵了?”
陸縈臉一紅,連忙給葉城夾了幾塊排骨:“就是想多為大哥做點事。”
“好,要真有你為我做兵器的那天,大哥不管闖什麼龍潭虎穴,都會把它帶在身邊。”
往後的路途,賣藝似乎成了一種日常,甚至是獨屬兄妹倆的玩樂。但這玩樂也並不總是一帆風順,途經襄陽時,陸縈險些丟了。
他們如往常那般在街頭賣藝,那日正趕上城裡有集市,人來的格外多,兄妹倆也因故賺了個盆滿缽滿,正是收拾好東西準備去投宿,葉城轉頭在馬上裝行李的功夫,陸縈憑空消失了。
他和陸縈朝夕共處,最清楚自己這妹子的脾性,真遇到什麼感興趣的東西,她也絕不會無端從自己眼前消失,隻會擰著他陪她一起去看。不管是看什麼新奇玩意,他們都在一起。
舉目四望,隻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全然不見小姑孃的蹤影。他心亂如麻,又知道這種時候最不能掉以輕心,趕忙閉上眼睛,沉下心來,去捕捉四周微弱的蛛絲馬跡。
東北方向隱隱有鈴鐺牽動的聲響,他快馬加鞭,循聲而去。
擄走陸縈的凶徒也感受到了葉城的窮追不捨,本來他還在人群中試圖隱藏自己的行跡,後麵乾脆不要命地狂奔起來。葉城哪會給他逃脫的機會,近日一直背在身後的竹棍被他當成了長槍,手掌一削剖出一個切口,他屏氣凝神,用力一擲,那凶徒直接被他釘在沿街的肉鋪上,駭得當場失了禁。而他施展輕功,快步而至,剝開那人身後的麻袋,嘴裡被塞了布條的小姑娘果然在裡麵,已經哭得要窒息。
他可以想象到陸縈這一路有多絕望,心疼地把她抱起來,男人眼裡也有淚:“彆怕,大哥在呢。”
在陸縈震天響的哭聲裡,葉城把這凶徒踹去了官府,又摸去屠魔會在此地的聯絡點,得知這凶徒是個拐賣女童的慣犯,但因為是個有些背景的地頭蛇,官府和屠魔會這邊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除非事情捅到了眼前,否則不會輕易出手。
一貫好脾氣的葉城也忍不住發了火,在聯絡點破口大罵,高聲訓人。可能是他發火訓人的樣子太過可怕,連嚎啕大哭的陸縈都被嚇得不敢再哭,反而是一副受驚後的癡態,兩眼無神地望著他。他見她這樣,心疼了又疼,人也不訓了,隻是抱著她顛顛地哄,這才把小姑娘哄得漸漸回了神。
因為心裡有氣,葉城謝絕了同僚們的招待邀約,還是要牽著老馬去客棧投宿。陸縈害怕自己再被人隔空擄走,連馬背都不敢再坐,似乎隻有在葉城背上,她才能重新感覺到安全。
女孩間或流下的淚水打濕了男人的衣領,她的聲音很輕很細:“大哥,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之前不是說送你的小鈴鐺有個秘密,這秘密就在這兒了,它的聲音要比尋常鈴鐺來得更為清脆動聽,對常人來說就是聽個響,但對我們練家子而言,哪怕是較長的距離,隻要這鈴鐺稍有聲響,就可以輕鬆辨彆它所處的方位。”偏頭看到一臉瞠愣的小姑娘,葉城低聲笑了笑,“之前討要這小東西就是怕有類似的事發生,這不,千防萬防,還是冇防著。稍有懈怠,你這小香餑餑就被人給拐走了。”
陸縈癟了嘴又要哭,葉城把她的身子往上顛了顛:“傻姑娘,彆哭啦。隻要大哥冇聾,這身內功還在,就算彆人把你弄到了天涯海角,大哥掘地三尺也能把你給找回來。”
“你說好的,不能騙我。”陸縈又在號啕。
他把她重新抱回懷裡,輕輕拭去她的淚:“不騙你,大哥什麼騙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