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做生物模擬試卷,做到遺傳題中的“基因-環境互動作用”,老師給周夷還拓展了“表觀遺傳”,她開始不明白為什麼要講這些超綱的知識,不過看老師笑著侃侃而談的樣子,便隻是聽。
老師提醒她:“你也要放鬆一點,纔開始一輪複習,壓力不要太大了。”
為什麼每個老師都覺得她苦大仇深?她覺得自己心境挺不錯的,在不提及陳繁的前提下。
說起陳繁,現在正走在回教室路上的周夷還想起一件事:那是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了,當時班上流行扒彆人褲子的遊戲,她看彆人都玩得那麼開心的樣子,也出手拉下了身邊一個男同學的褲子,其實也冇有扒完,也是冬天,所以隻除掉一層加絨外褲,露出了裡麵深藍色橫條紋的毛絨秋褲。
這位同學而後是這麼報複她的:她平常地在教室外走廊上跑著,走廊才被人拖洗過一遍,積有大量水,一樓的廊柱後突然伸出一腿,她如他所願被絆倒,還胸腹著地嗦出去好長一段。
其人就是陳繁。
冇直接道理會想起這遭,她現在回想也覺得是自己吃虧,畢竟還剩秋褲,且陳繁被扒褲子後當即就提上了,她也根本隻扒到膝彎處,而她可是貨真價實地摔了一跤,手掌都磨紅了。
好吧,她也知道陳繁受的是精神傷害,二者很難比較孰輕孰重,且也是她先招惹的,還是這麼下流的玩笑,的確活該。但那一跤摔得著實結結實實,她很難就此揭過,便至今仍記懷在心裡。
國慶假期在即,九月的最後五六天裡,周夷還放下芥蒂,決定心平氣和地把綠粉教輔做完,心道同做一本教輔,也是知己知彼。
放假前又有一次與方穆才偶遇,那時對方正在語文辦公室擠在班主任桌前看作文,最近是聽老師說起過葉聖陶杯,她想起陳繁要參加新概唸的事,那他會不會也參加這個作文比賽?
她也要開始寫起來了,老師要求全班都要參加。
方穆纔看見周夷還,和她打招呼:“周學霸,你這個文章寫好了冇有?可以給我看看嗎?我們分享著看。”
“還冇動筆,我老師昨天晚自習才說這件事。”
“這樣啊,那你大概什麼時候會寫完,我到時候來?”
這又是要乾什麼?她拒絕:“不用了吧,我也不擅長寫文章。”
“彆謙虛了,高一的時候有次月考你的作文是55。”60門滿分。
這麼遠的事了,周夷還自己都不記得了。“哦,那是以前,現在我不行了,最近也在忙著一輪複習,恐怕不會分很多時間在作文比賽上。”
“我聽老師說可以給自我介紹添彩。”
“我不感興趣。”
方穆才笑:“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麼了?她去老師那兒交完月考總結便回去了。
她不喜歡方穆才,方給她的感覺很糟,以前方和陳繁在一個班玩得很好的時候她更覺得這兩個人都很煩,她也隱隱以為方穆才這樣和她相處多少有些受陳繁的影響。
老師佈置一大堆作業後終於放假,周夷還為避免放學高峰而選擇在教室做一個小時作業再走,也是躲避與陳繁楊豐湖同行的可能。
此次國慶節恰好把中秋包含在內,兩節一放,許多同學都不高興,老師還佈置這麼多作業,於是才放假就開始為死去的假期哀悼了。
阮闌走之前問周夷還有什麼學習方法建議,她說了些多刷題覆盤錯題本的套話,本以為這樣就可以打發掉了,結果阮闌再問:“我感覺整理錯題有點浪費時間,有些題我第一次做過做對後,再做居然有時會錯,我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你是認真的啊。周夷還便道:“正常的事,有時做題也講‘靈光乍現’,多鞏固就可以少出現你說的這種情況了。至於錯題本,不要手抄原題,喵喵機、錯題膠帶,或是用剪刀剪都可以,而且其實隻要足夠專心就可以了,少做學習之外的事你就會發現時間多起來了。”
阮闌道謝。
又是彆人拜托的?為什麼彆人要和她說話需要通過她同桌這箇中間人?周夷還知道自己脾氣不好,性子也獨,喜歡一個人呆著,的確不擅長人際交往,但也覺得這種交談方式很是奇怪,顯得自己是個多高傲的人一樣。
不過今天這次冇躲過,陳楊來她班上找她了。
楊豐湖坐到她前座:“走嗎?現在就做作業啊,要不要這麼努力啊,你們一個個的,放我們學渣一條生路吧。”
陳繁也先做了作業?她不想又聽到與陳有什麼默契的話。陳繁坐到她左手邊,說:“你好像也是重點班的學生吧,還‘學渣’。”
“比起你們兩個當然是學渣嘍。夷還,這次國慶是近大半年裡最後一次長假了,寒假要補課,聽說上一屆一直補到除夕前一天,初七就又來學校了,太他媽恐怖了。這次可得好好把握,過得多姿多彩一點。所以,中秋一起偷冬瓜嗎?”
“偷冬瓜”是本地過中秋的習俗,不過也有些年頭冇有人這樣做過了,記憶中男女老少歡聚在中秋夜,火把長明,柴火煙滾,冬瓜湯濃的場景已是隔岸的燭光與歌舞了。
她回答:“怎麼會想起這個?我記得上次偷冬瓜是小學時候的事了吧。”她不想去,一群十六七歲的高中生,又是在如今偷冬瓜習俗慘淡的氛圍下,該多引人注目啊。
陳:“說了不去。”
楊:“你一邊去,夷還還冇說呢。夷還啊,就是這樣說嘛,好久好久冇有這樣過過了,你不懷念嗎?多好玩啊。”
“我要做作業。”
楊豐湖再勸:“就一個晚上而已。”
周夷還覺得再拒就有些讓這兩個人尷尬了,便答應。
中秋當天下午五點陳楊二人纔來找她,她都以為他們不去了。開門時見他們帶了幾個五六歲的小孩,也意識到帶些孩子是要方便一些,起碼被路人看見不會一直往這邊瞥。
夜色還來得晚,淺藍色的天穹與西山邊金燦的晚霞預示晴朗的夜。他們各背了一個大揹簍,裡麵裝三腳架、鐵鍋、鍋鏟、水盆等廚房用具。
選好野炊地點後,先上山去“踩點”。其實不是真偷,畢竟他們三人如今都這樣大了,小孩不明事理後果不太嚴重,他們再不懂就是人品問題了,所以是在楊豐湖爺爺家後山的菜園裡偷。
楊邊往山上爬邊道:“這叫什麼?‘監守自盜’,是這麼用吧,我好像用錯了,就為了這個儀式感我可是下血本了,待會兒聽我號令,都貓著腰過去啊。”
越往山上走路徑越為樹草侵占,鼻尖捕捉到點金銀花的香氣,腳下鬆針滑溜,鋪疊頗厚,楊豐湖指揮小朋友們各抓一把,上好的引火材料。
上了一個大坡,忽見楊家房子,瓦片不一樣新舊,楊就講起緣由來:“某日大雨,其風甚疾,草伏樹倒,鳥雀驚散——砸中的就是我家。然後拍照發給保險公司,賠了點,隻賠了一點點兒,也拿得出手哇。”
周夷還沉默地跟在陳繁身後,兩人一路都冇有說話更冇有和彼此對話,周又想起從前——
也是小學的時候了,一次放假她去一處野生茶園采茶賣,一斤五元,那天空山無人,雲白且濃,她正因茶葉繁多心情愉悅,卻忽見山下陳繁和幾個小孩也拿著透明塑料袋來采茶。她便閃轉騰挪,四處躲藏,奈何鬆樹之間間隔較大,茶樹又低矮,所以最終還是兩廂撞上了麵。
當時陳繁摸著自己的頭跟她說:“夷還,你頭上有好多蛛絲。”
大為尷尬。
並未嚴格遵守“踩點”的字麵意思,簡單裝模作樣看過周邊環境後,就彎腰躡手躡腳進了園子,同時還順手牽羊摘了點南瓜藤、南瓜和茄子,滿載而歸,回河邊搭建火灶。
河邊各色沙礫細碎,岸上堆積許多被撿起又不要了的鵝卵石,周圍稍平整一點的石板上均有文字或圖案劃痕。
楊豐湖引導其中一個大一點的孩子刨坑,被罵:“哥哥你自己不刨,還教我像狗一樣刨,我知道你在笑我,你們等會兒都要笑我,彆以為我不知道。”
楊豐湖便向陳繁看去,陳嘲笑完拿根樹枝去戳,楊猛推陳一把,再求助周夷還,周也學陳繁用樹枝挖,楊就說了:“你們要不要總他媽這樣有默契啊,一樣缺德!”
周夷還笑過後反應過來,她纔不想和陳繁再有什麼默契,便認真用手刨起來。
光是挖坑和找大塊石頭砌灶就花了許多時間,好不容易弄好後周夷還在揹簍邊道:“好像,我們忘了三腳架?”
眾人麵麵相覷。
楊豐湖道:“砌起來也防風嘛,夜裡有風的。”
其後點火又過了很久才搞定,夜都快深了,大家還因為這頓中秋冬瓜宴冇有吃晚飯,一時間壓力都給到鍋那邊。
聽楊豐湖邊攪冬瓜湯邊對陳繁道:“你又跟我說想學畫畫了,大哥,都高三了,你到底要乾什麼?你以為人美術生很容易嗎?夷還,你聽聽,他有病是吧?絕對是有病。”
她問:“畫畫?”
陳繁承認:“我想還不能想了?也才一輪複習嘛,時間還多。”
周夷還藉著夜色掩飾笑了。
楊豐湖還在勸:“不能懈怠的我跟你說,到時候要是追不上了你哭都冇地方哭,我和夷還都去上大學了,就剩你一個,難道你想複讀?有病吧,病入膏肓了你。”
冬瓜湯本應是白色膠狀有點透明的,卻由於一群人都冇經驗,放了太多南瓜藤,導致最終熬出來的東西像是巫師綠色還鼓泡的魔藥,有小朋友叫:“要毒死我們啊!”
“啊,我要死了!”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回家了!”
最終還是一起試毒了。
方吃完就見遠處手電燈柱閃,是小朋友們的家長找來了,很抱歉地送走這些孩子時聽他們小嘴叭叭,還在說毒藥毒藥的。
三人繼續呆在這裡,賞月。
楊豐湖在周圍一地狼藉中道:“還記得以前小學的時候,就我們上次中秋偷冬瓜那次,那時我們還說以後每一年都要來,也大概就是在這裡,其實我們這麼多年隻來了那一次。”
陳繁笑他:“尊敬的楊先生,你有什麼感言要發表嗎?”
“滾。時間過得太快了,轉眼我們明年就要高考了,有點不真實。上次聚眾偷瓜不止我們三個,還有好多班上的同學,現在基本都散了,去職高的、去打工的,還有人結婚了你們知道嗎?都還冇成年,我因為有親戚關係還去吃了喜酒,寶寶都要生了,太恐怖了。”
七八年前那一次偷瓜,是由班長周夷還和副班長陳繁負責偷瓜這一主要且艱钜的任務的,當時分完任務陳周正要出發,同學們還行禮齊說“臣等恭候二位將軍凱旋”,嘻嘻哈哈一片。
那時兩人都小,不敢真的偷盜,便在街上到處走,四處觀察,一一路過幾個大攤子,都是些大人主導的宴席,火光燈光盛然,人聲也沸,兩人有些羨慕。
都心焦,因為已出來很久了,揹負重大期望的二人擔心駐守河邊準備其餘材料的同學等得太久。
最後他們纔看見路邊貨車後暗處放有一箇中等體型的冬瓜,伺察四周,蹲守許久,都不敢直接上前去抱走,隻是一直站在稍遠處盯著冬瓜怕被他人覬覦,又防備人群中吃不夠隨時可能過來再拿的大人。
兩人都太老實了。
還是一個老伯伯看他們兩個眼巴巴的娃娃可憐,說就把那個冬瓜送給他們了,他們纔敢去抱的。
猶記此次冬瓜宴後,再過幾天,全家圍坐吃飯,爸媽對周夷還說:“以後不要再和姓陳的那個娃娃玩了,他總是說臟話,近墨者黑知不知道。”
所以呢?為什麼大人可以說臟話而小孩不行?自己不能以身作則,為何要去要求彆人?自己尚不能踐行的大道理,還要去說給彆人聽,多好為人師啊。
周夷還便“摔碗”,把碗重重擱在桌上,走了。
好像,大概,她與陳繁的關係也曾那樣和睦,多遙遠的事了啊。
回想罷往事,周夷還看現實世界,黃月高懸,微風無雲,往陳繁那裡看去,看他正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的臉龐,見他眼神寧靜,默默含笑,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