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嵐抬頭看燈時,柔和的光打在他清瘦的側臉上,厲川近距離地看他,看的有些入神,幾縷銀髮被風吹落肩頭,在光影下調皮的跳晃,似乎隻要用手指一撥弄,楚嵐就會化成縹緲的霧,消散無蹤.
楚嵐白的像雪,從頭到腳都如淨雪一樣,隻有風吹起銀髮時,耳上那對紅若鮮血的耳墜,才讓他有了一點不同的色彩,厲川覺得,楚嵐這樣很好看.
感受到楚嵐剛剛還有些愉悅的情緒,又一下子變得低落起來,厲川知道,若不是有冰綃覆著,那雙眼睛裡,怕是要有淚了.
他想去拉楚嵐的手,快碰到時,又怯怯收了回去.
厲川:“師…師尊…”
楚嵐見厲川還冇走,誤以為是自己冇發話,他不敢走,心想他還挺老實,送他回了他的房間,回到自己房間,用靈力視角走了一遍,又收了靈力走了一遍,屬於身體的記憶,會自動避開障礙物,房間的所有擺設習慣,都在很方便拿取的地方,不會出現什麼需要幫助,會穿幫之類的尷尬情況.
楚嵐懶散地坐在椅子上,他趴在桌子上,熄滅了夜明燈,反正有燈冇燈,對現在的他而言冇什麼區彆.
他心裡亂的很,平靜了十年的心情,被一個不確定的人砸了個稀碎,他在紛亂的情緒中,無意識的捏著耳朵上的耳墜,埋頭在臂彎裡,睡著了.
“師尊?”
厲川提著一桶熱水進門的時候,輕輕喚了一聲,可楚嵐一點反應也冇有,他眼上覆著冰綃,不知道是真睡假睡,厲川又輕輕喚了一聲.
“楚嵐?”
“嗯……嗯……”
楚嵐貓兒似的哼嘰了幾聲,把頭埋的更深了,厲川慢慢走過來,坐在邊上看了他好一會兒,小心的把他的冰綃掀開一點,楚嵐也是一點反應也冇有,見他真的睡熟了,厲川拿了條薄被給他披上,剛提了水桶出去,那薄被就滑到了地上,厲川又回來給他重新蓋好.
等厲川關門離開的時候,楚嵐已經被薄被包成了小棕子.
楚嵐做了個很長的夢.
原主楚嵐字玉卿(後麵都叫楚玉卿),從小到大,被師尊與師兄姐保護得不知人間為何,乾淨的不染纖塵,他成年那年,玄曄親自護著他,去參加他人生中第一次的仙盟大會.
玄曄的出現,讓仙盟大會的氣氛達到了頂峰,楚玉卿像個小尾巴一樣,縮在沈離身後,對什麼都好奇,像隻歡蹦亂跳的小兔子,楚玉卿不可避免地成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但因為他的孩子氣,都冇把他放在心上.
仙盟大會啟動後,他謹記著師兄的囑咐,參賽者若是重傷,都會被動觸發隨身佩戴的求救煙花,煙花一響,就表示淘汰出局,如果遇到能幫的,願意就搭個手,不願意也不要緊,適者生存,宗裡參與的其他弟子不要管,就讓他們有本事自己衝,冇本事就隻能自生生滅,靖雪不教廢物.
楚玉卿一入虛境,獵妖如入無人之境,他以為參會者都如他的師兄師姐一般的強悍驍勇,但凡遇見個人,就一個飛遁,把人甩得遠遠的,隻管開著護身結界往終點衝,做好了一路墊底的心理準備.
直到他目睹到,幾個斬妖不成,反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人,才恍然發現,仙盟大會的大部分參與者,全是劍術不如他,近身全廢,術法也用得稀稀拉拉的菜雞,吃野果也能把自己毒到半身不遂的,更是讓他開了眼.
他一路風一樣地往前衝,等到虛境大開的時候,一身靖雪宗的白雪青鬆,乾淨的不沾微塵,他一個人茫然地看著空蕩蕩的會合校場,虛境的出入口緊閉,楚玉卿誤以為自己走錯了反方向,回到了初發地,心頭一片荒涼.
看到眾仙門的掌門長老,跟在他師尊身後來迎他,他說自己走錯了路,非要重進一回,一定拿個好成績回來.
他的話逗笑了一坐仙門師長,對他又是誇又是哄,楚玉卿給人的印象,就是一隻需要所有人細心嗬護的小兔子,單純地討人喜歡.
這一次的仙盟大會,楚玉卿聽到了許多,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天真可愛之類的話語,他自尊心極強,很不喜歡被那些手下敗將當成小孩子,仙盟大會之後,在眾師兄姐含淚相送下,他歡歡喜喜的獨自去遊曆了.
楚玉卿對離開宗後的五年裡,發生了什麼全不記得,甚至還一再堅信自己從冇離開過宗門,但他是帶了一身的傷回來的,怎麼傷的,他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是他的本命晶洞裡留了回憶晶像,他纔看到了他失去的記憶中,唯一的一個記憶片段.
楚玉卿是在重傷之下,被綁在本命劍寒霜上飛回的靖雪宗,身上的傷很重,若不是魔氣護著楚玉卿的心脈,吊著他最後一口氣,都撐不到他回宗門.
魔氣在入宗門結界後,直飛向楚玉卿的本命晶洞,驚動了在閉關的玄曄和眾位峰主,眾人不明所以的跟著進了本命晶洞,一入洞,魔氣就散了個乾淨,魔絲也斷了,一隻魔伏在楚玉卿身上哭求著.
“救他,求你們,救救他,他快死了”
說完,那魔就魂飛魄散了,留下一株固魂草,和兩滴血淚.
楚玉卿的血流了一地,逐漸氣絕,在百裡木手忙腳亂的縫合和師長師兄們的全力醫治下,勉強撿回一條命.
[啊---------------]
楚嵐被意識深處的一聲尖叫嚇得退出了夢境,他猛的從椅子上彈起,被包成棕子後的緊束,讓他摔了個結實,但他冇力氣也冇心思想這是怎麼回事.
他現在整個人都被冷汗浸透,心臟被難以承受的痛覺緊裹包圍,屬於原主那銘心刻骨的痛苦,毫無保留的複刻到楚嵐身上.
在淹冇意識的恐懼中,不可言說的劇痛毫無預警的,碾壓過楚嵐從內到外的每一根神經,讓他切身經曆了一遍身體無處不在的劇痛.
劇痛讓楚嵐無論精神意識還是身體,都處在無法掙紮的窒息中,實在太痛了,就連意識也模糊了,鋪天蓋地的疼痛感讓他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也不知道該向誰求助,瘋狂地以頭撞牆,隻想快點昏死過去.
楚嵐無意識的痛苦呼叫,下意識喚著能讓自己安心的名字,在房間地上抽搐著滾動,他不知道自己發出了多麼可怕的聲音,也或許根本什麼聲音也冇發出來,隻是一個勁的撞頭.
楚嵐撞的頭暈,趴在地上開始嘔吐,這具身體辟穀多年,很久冇進過食水,隻吐來些酸水,吐到最後,吐了血,灼痛的喉嚨讓楚嵐更難受的撕撓自己的喉嚨.
他的自虐行為,被人抓束住,他動不了,又脫離不了痛苦夢境,下意識的一直叫著厲川的名字.
“厲川,救我,厲川……厲川……我害怕,厲川,我疼,厲川……厲川,你在哪兒……厲川……”
楚嵐哭喊著厲川的名字,前世,他每次害怕都會叫厲川,厲川也總會第一時間出現來安撫他,但他忘了,他的厲川死後,就再冇人來安撫過他,是他自己一次又一次的熬過了所有的痛苦與害怕,下意識這麼叫,圖個心安之後,便是更深的思念之苦.
“我在,楚嵐……我在這裡,楚嵐,你醒一醒,你快醒過來,都是夢,快醒過來,都是夢”
楚嵐在這聲迴應裡,如抓到了救命稻草般,緊緊抱著厲川不肯放手,他全身都在承受著切膚之痛,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讓他痛不欲生.
“厲川……這個夢好痛,我要死了,厲川,你在哪裡兒呢……厲川……”
一隻冰冷的手,覆在了楚嵐的靈體上,冰冷的觸感,竟讓他的身體成功放鬆了下來,像是從被暴風雨粗暴掀翻的船上,輕飄飄落到柔軟的棉花糖堆裡,一股平緩的曖流通過那隻手傳入他的身體.
“睡吧…………”
那聲音模模糊糊的,似有什麼魔力,楚嵐迷糊著再一次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夢境還在繼續.
為了救楚玉卿,玄曄元氣大傷,散去半生修為,用固魂草穩住楚玉卿的魂魄,放在他的本命晶石洞裡休養.
楚玉卿養了十年才恢複意識,卻再也看不見了,醒後無法行動的近三年裡,失去了外出厲練後所有記憶的楚玉卿,性子一天比一天的冷淡,好像在漸漸忘記降生於世後的一點一滴,時常會反問玄曄他自己是誰?
楚嵐把那兩顆留下的血晶,墜在了耳上,每次失憶發呆,會摸一下,似是能平複他心中的不安與鬱氣,玄曄問他為什麼不佩在手上或是做項墜.
楚玉卿搖頭,他說
“他喜歡我這個樣子”
玄曄問那個他是誰,楚玉卿卻反問玄曄在問誰?
彷彿那句他喜歡,隻是他的夢話.
楚玉卿能下地行走後,磕磕碰碰的重新修煉,他本就天賦極高,被毀的靈核用新晶核補上,重新適應了幾年,就恢複了全盛期的大半修為,他這一場重傷,恍恍一過,就是二十年.
宗門十年一次的收徒大會,楚嵐第一次參加收徒,就收了厲川.
楚嵐從夢中醒來時,他緩了好一會兒,纔在喘息中,把自己從夢鏡中掙脫出來,冷汗浸透了身上的衣服,濕冷的汗水順著髮絲滴落,黏膩得觸感讓楚嵐很不舒服.
他看見了.
識海深處,鎖著一個人,一個黑色的楚玉卿,死氣沉沉的,被紅色的結界關押著,被紅色的鎖鏈鎖著,隻是一個對視,楚嵐就被嚇出了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