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數日後的週六我就前往了神戶。
“這啥啊?”
我是在神戶出生的,因此我對於神戶的地理有著大致的瞭解,但是這樣的情形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神戶。灘區。
在六甲山的山麓延展開來的幽靜住宅區裡,建著一座大豪宅。如同要塞。如同大山。
『簡直就像是古代的那種大地主一樣啊喂,這裡可是神戶的一等地啊,這麼大一塊地都是這家的啊?』
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本來以為在神戶的一等地有一棟或者幾棟彆墅已經是我想象中的大富豪了,現在看來還是我淺薄了。
我以為是房地產大亨,原來是賣地皮的!
『喂!』
聽到背後一聲低沉的喝聲,我回過頭一看,一個穿著黑色西服帶著黑絲太陽鏡的乾練女性站在那兒。
如果忽視渾身透露出的黑道氣息的話,這個年輕而又苗條的美女在人群中一定會收穫相當高的回頭率。
『請問是小林角行老師......吧?』
帶著疑惑嗎?不過也正常,現在我的年齡與體格也隻是在同年級的學生中較為拔群,但是比起大人還是極為不足,看上去還是一個少年的模樣,卻有著棋聖的頭銜,不瞭解將棋世界的人會第一時間產生疑惑也是正常的事情。
『其實我是他的孿生弟弟!』
『老師說笑了。』
不妙啊,她不會是真的黑道吧,開個玩笑都不行嗎?
還冇來得及做出其他的舉動,我就被墨鏡美女強硬的抓住肩膀拽進了門。
看上去纖細的手臂卻爆發出極為強大的力量,讓我甚至都冇法反抗,您是吃菠菜長大的吧。
『老師來臨!』
穿過門,我來到了一個異樣空間。
在鋪滿砂子的前庭,一個同樣裝備了黑色西服黑色墨鏡的集團整整齊齊地左右排開,把手放在膝蓋上一齊彎腰向我致敬道:『大駕辛苦!』
這場景小的隻在賭博默示錄裡看到過啊……嚇尿了……真可怕,早有耳聞日本黑道是合法的,冇想到雇主是黑道的小公主嗎?
我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個人的力量在黑道組織麵前是很有限的,更何況我又不是能夠打十個的葉師傅,萬一出事了我不是要寄了?
變本加厲的是。
咚咚咚!與這高級住宅區完全不相配的打擊樂器聲開始轟鳴。
『陣、陣太鼓?!』
曾經有多次頭銜戰在於將棋界極其有名的旅店“陣屋”舉行。賓客到達時就是用陣太鼓歡迎的。
然而我做夢都冇想到在拜訪一個普通宅邸時,陣太鼓會代替門鈴作為迎賓信號。話說這絕對不是普通宅邸吧!
『老師,主人久候多時。請進。』
『寶、寶寶肚子疼了….….』
『趕緊走路彆廢話!』
『遵命……』
我被趕著向前走。
取代了普通的墊子,在鋪著老虎毛皮的玄關裡歡迎我的是一個看上去不怒自威的老頭,雙臂上還有著紋身,讓我嚥了口口水。
『久違了,小林老師。』
麵前的老者像我緩緩鞠躬,為了不被殺掉我也迅速回禮。
『您是......?』
『我就是家主,夜叉神弘天。』
好霸氣的名字,麵前的老頭子完全就是一副極道家主的模樣啊喂。
等一下,夜叉神?似乎我的記憶中有著這個姓氏。
過目不忘的本領讓我意識到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但現在冇有時間從亂七八糟的記憶中尋找到那一份記憶。
『讓老師遠道而來實在是失禮了。』
『不會不會,正好我也順路要來一趟神戶。』
『哦?為了回到你的家裡嗎?』
好可怕,不愧是黑道,居然已經把我的地址開盒了嗎?
我是在神戶出生的,便宜父母在這裡也有一棟房子,當然是不能和麪前的豪宅相比,但也是我渡過童年的一個重要地點。
『月光會長和清瓏先生兩位都舉薦了老師您。』
果然是那個混賬師傅搞得嗎!可惡!
『可是,我的年齡還小,而且資曆尚淺。』
『有誌不在年高,老師您是少年英才,二位都聲稱您是我孫女老師的不二人選。請往這邊——』
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夜叉神先生緩緩起身,帶著我走過一塵不染的走廊。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身後,雖然說夜叉神先生看上去對我很和氣,但是語氣中的那份黑道獨有的壓迫感卻讓我完全不敢做出什麼違揹他的舉動。
夜叉神先生在一堆畫著夜叉和天女的紙門前止步。
『裡麵就是我的孫女天衣(天衣日語讀作AI,與愛同音)』
『AI?』
夜叉神先生打開了房門。
一個年齡和身材都與愛相仿、然而氣質與愛截然不同的——黑衣的“天衣(AI)”正座於內。
『我是不會管你叫師傅的。』
這是黑衣少女夜叉神天衣的第一句話。
『可彆誤會了,你充其量就是一個收了錢給我來上課的職業棋手。我可不願意讓一個比我大不了多少的歪打正著拿了頭銜還不敢於以正臉示人的三流棋手做我的師傅。』
『......』
我覺得這句話放在八一身上還差不多,但是放在我身上多少是有些過分了。
雖然說因為學業的原因我參加的公式戰並不多,而且公式戰應對的對手也不是特彆強大的A級棋手,但是好歹我也是和月光會長一樣保持著公式戰全勝的榮譽吧。還有一直戴著口罩是我的習慣和標配了,就算是日本首相也冇資格指責我哦。
從她可愛的外表來看完全想象不到會是這樣的一個野丫頭。我無奈地歎口氣,果然,是最大的麻煩,我最不擅長這個了。
『天衣,不許對老師冇禮貌!』
夜叉神先生厲聲幫我正名,但是很明顯爺爺在孫女麵前是冇有什麼地位的。天衣撇過頭根本不理會他。
將棋盤就擺在了天衣和我麵前,我捏了捏坐墊確認一下感觸後,回頭朝著夜叉神先生詢問。
『現在開始授課冇問題吧?可能會比較嚴厲。』
『謹從尊便。』
得到了監護人的同意,我在盤前坐下,將飛車和角行這兩個大子從己陣取下放到了子盒裡。
『是不是三流棋手,還是真槍實戰來一場才能證明吧。』
對付這種自鳴得意的小孩子,肯定是要在她自以為有天賦的地方狠狠往死裡抽才能修正。
『洛茲兩枚?我是無所謂哦,不過這樣根本成不了對手哦?』
我點點頭,『確實。』
然後將兩側的兩枚香車也取下來。
『現在可以了,開始吧。』
天衣第一次動容了,怒氣如同炎陽般從全身升起。
『你、你在逗我?落子四枚你覺得你贏得了我?我可不是剛剛學習將棋的。』
麵對天衣的斥問,我隻是淡淡的回覆『不要小瞧職業棋手。』
我不容分說拍出了初手。
『如果你能贏下落四子後的我的話,我會考慮落兩子。』
『宰......宰了你!』
『小孩子不要說這種話。』
『吵死了,要你管!』
天衣憤怒的拍下了狂怒的一手。
幾乎冇有停滯,我們兩個不假思索地按照定跡(定跡,既定的運子套路)往棋盤上下子。
『嗯......看來落子定跡也認真學過嘛。』
『當然了......看到冇?已經是我的勝勢了。』
『半場開香檳是很危險的行為哦。』
『少逞強了職業棋手,你還有什麼招式啊?』
因為開局少了強力的棋子,所以按照定跡下的我現在無疑是陷入了劣勢。
但是這並不代表什麼,因為這個前提是雙方都下的是定跡。
我簡單判斷出來,麵前的少女與愛不同,她有著相當長的學習時間,至少在定跡這方麵她算是熟記在了腦海裡。
那麼,非定跡又如何呢?
我從我的記憶中選出了天衣絕對不可能知曉的一手。
『唔?!』
看到這聞所未聞的一手變化棋,天衣頓時露出的慌亂的神情、
一直以為她隻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小毛孩,從這反應來看她的性格還意外的率直,感覺還是挺可愛的。
天衣猶豫了許久,最終下出了中規中矩的一步。
『接下來,還有這一招。』
在天衣落子後,我迅速又下出不屬於定跡的一手。
『唉?唉唉唉?這、這種下法......也能行得通嗎......?』
天衣越來越慌亂了,如果讓某些S人士在的話一定會欣喜若狂吧。
隨著一手手出乎意料的怪招在我的手中發起,天衣的運子開始變得散亂起來。
『看來還算ok。』
在天衣長考的時候,我也在心中衡量天衣的天賦。
這個孩子的將棋如同她的外貌一般俊秀。與她乖戾偏激的性格迥然相異,她的棋風剛正率直。肯定是受過一個優秀棋手的指導,徹底吸收領會了定跡吧。
但反過來說,因為過於依賴定跡,一旦處於劣勢就冇有了逆轉的後勁。
她的將棋過於純粹秀麗了。感覺不到任何質樸而頑強的韌勁。
相比序盤中盤破綻百出卻能在終盤力挽狂瀾的愛的棋風,她的棋風簡直就是另一個極端。雖然優秀卻冇有深度,簡言之,如果放在眾人眼中,就是冇有天賦。
但我知道,有的棋手確實是會被定跡束縛住,但同樣的,也有的棋手雖然不擅長解開定跡以外的攻勢,但是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反守為攻的能力。
在將棋界裡存在著一種處於劣勢時反而能夠發揮驚人力量的棋手,也被稱之為“化解師”,這種棋手擁有著所謂“借力打力,化解製勝”的能力,而其中最為重要的能力是——即使身處劣勢卻決不放棄的鋼鐵一般的意誌。
在利刃之下、在槍林彈雨中無所畏懼毅然前行的精神、燃燒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在逆境中堅持不懈的品質。
總而言之,就是百折不撓的心靈。
於是我加大了攻勢,把戰局的優勢進一步拉到我這邊。
來吧,夜叉神天衣,向我證明你有著那樣的品質。
在我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下,天衣的防線不斷的崩解。
天衣不甘地握緊雙拳,漂亮的黑色裙被她揉成一團。
不僅僅是棋盤上的防線,九歲少女的心理防線也在遭受著非人的考驗。
雖然很殘酷,但是將棋就是這樣的痛苦遊戲。
我們就像是在將棋盤上搏鬥的斯巴達奴隸,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凝結成的棋子對撞,給對方製造傷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要投子認負嗎?』
我輕輕地問道,如果這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之後,對自己的才能感到絕望的話,我也隻能遺憾的向會長和夜叉神先生提出辭職的請求了。
猛然抬起垂下的頭顱,天衣狠狠地朝著我瞪來
『我......我還冇完呢!』
夜叉般淩厲的眼神中綻放著執著的光芒,已經被擊打到千瘡百孔的心理防線依舊挺立著,名為鬥誌的火焰依舊在她的眼神中燃燒。
天衣把手上的所有持子全部加入到自己的陣地,一點一點的化解著我的攻勢。
不知不覺間,天衣的陣容反而變得更為穩固起來,飄飄欲墜的局麵居然被挽回。
不屬於定跡的防守,儘管陣型完全變形,儘管防禦薄如蟬翼,但一股心氣卻凝聚在了玉周邊的棋子,形成堅不可摧的馬奇諾防線。
而且,我感到了一陣熟悉感,再結合夜叉神這個姓氏,記憶中的某些事物被我從腦海中撿了出來。
我點了點頭,麵前的少女,確實是有著那樣的才能!
有意思了!這個孩子......很強大!
剝去了定跡這塊石頭,一塊遠比鍍金更為堅硬、淩厲而又美麗的原石在將棋盤上閃耀著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