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五月,煙雨剛歇,路上淺水未乾,行人涉足無不小心翼翼。恰巧這時一騎黝黑駿馬從街道直衝過來,泥漿四濺。
“讓開!”那馬上的白衣少年,自顧自地快馬加鞭,完全不顧旁人的苦楚。
“唉,這個閻拉子喲!”人們議論紛紛,但又無可奈何。
“好馬兒!我的乖乖!”少年顯然對這駿馬十分滿意。
突然馬司鳴一聲,一個小孩的哭聲傳來,一個女人的叫聲也傳來,人們迅速張望過來。
少年趕緊收住了馬韁繩,往下檢視,隻見一年輕婦人抱著一個小男孩蹲在那濕漉漉的地上,那孩子額頭鮮紅的血流淌下來。婦人呼喊“兒子,兒子!”手上全是血。
“哎呀,傷到人啦!”“還是個這麼小的孩子!”“腦殼破拉!”旁邊的人一時間也吵嚷起來,將埋怨的眼神投向那馬上的少年。
少年有些愣住,之前的驕橫全無。他想了想,從腰帶間掏出一把錢扔到婦人腳邊,思索了什麼後,又掏出一把同樣扔下去。“趕緊去瞧大夫!”他話畢,牽動韁繩,騎著馬揚長而去。
“哎呀,彆蹲這兒哭啦。人家給你錢了,趕緊去給孩子醫治吧。”一箇中年男子好心撿起錢幣塞給那婦人,催促她去給孩子找大夫。“走,前麵拐角就有醫鋪子。”旁邊也有好心人攙扶母子起來給帶走了,人們也慢慢散去。
一個粗布短衫的年輕男子,問旁人,“敢問,這騎馬的是什麼人?”
“你是外地來的吧,那呀,是謝都尉家的小公子,謝南升!在這晉州城飛揚跋扈慣了,誰也管不了的。不過呀,有錢,惹事了就大方給錢,也冇多少人恨他。倒有些人故意惹他,好叫他賠錢呢!”那人一邊解釋一邊搖頭。“哦,那他大哥就是那駙馬爺謝南寧吧?”年輕男子又問。“對,權貴公子,我們哪兒惹得起啊。”旁人說著就走開了。年輕男子小聲哼了一下,掉頭也離開了,街道又恢複了秩序。
年輕男子好一陣之後來到“謝府”,“在下餘紀原,求見謝都尉,這是京都江大人親筆拜帖,煩勞通報。”他說著向門衛遞上一封帖子。
“那你稍等。”一門衛接過拜帖進府。過了一刻纔出來,“都尉大人請你進去,跟我走吧。”
“好!”他於是跟著門衛進了府,穿過長廊,進入一箇中院。正巧看見那匹黑色的駿馬以及那個白衣少年。那便是謝南升,隻見他搖晃著腦袋,青絲長髮及腰,高高束著。餘紀原瞧著他麵龐清秀,卻帶著些桀驁,滿臉洋洋自得,“你們可好生照料我這寶兒馬!”旁邊兩男子一高一矮跟著附和“公子,好眼力,這馬真是駿!”謝南升也朝這邊看了看,但又轉頭關注他的馬了。
門衛領著他在院子轉了好幾圈,終於進到一個房間。“你在此等候,都尉大人隨後就到。”說完門衛就退了出去。
門衛又經過那中院時被謝南升叫住,他問:“那人是誰啊,穿那種衣服就進來了。”
“回四公子,那不是什麼人,大抵是來大人求職的吧。”門衛抱拳回答。
“哦,我知道了,你去吧。”謝南升稍微點頭。
“啊,你們把它牽到馬鵬去吧。我該去見母親了!”他說完,自己一溜煙就蹦開了。
他來到一處彆院,“娘!”大喊著衝進了堂廳裡。
“你又去哪裡撒野了?你父親晌午來問過你,你不在,他有些生氣!”一個年輕婦人坐在椅子上,腿上放著一個布籃子,手裡做著針線活。
“我.......娘你在做什麼?”他隨手拿起一個蘋果就開咬,然後躺到旁邊的軟塌上,翹著二郎腿,十分悠哉。
“你又長高了,給你縫衣服,唉,你這身上怎麼那麼多泥漿子!”她放下手裡的活兒過來檢視。
“哎呀!等下扔給丫鬟們洗吧。娘,你乾嘛自己做衣服啊,咱們府裡不是有裁縫嗎?你看,大娘、二孃都不自己做,你累不累啊。”他一邊嚼蘋果,一邊說。
“你的衣服能讓彆人做嗎?你!”婦人瞪他一眼又回到椅子上。
“哦,也是!”他也不起身,就將那啃完的蘋果胡投進了桌上的小框裡。
婦人看他這樣子,歎了歎氣,“你趕緊去換身衣服,去找父親,他可能要問你功課。”
他終於起身,“唉,好吧,好吧。我這就去。父親他可太凶了,而且,這府裡就他對我凶,更而且,他就對我凶,對其他人都溫文爾雅。娘,他是不是不喜歡我?”
“胡說!他是格外看重你纔對你嚴格的!你可彆辜負他。”婦人勸解道。
“看重?我咋覺得不是......三個哥哥都那麼有出息,怎麼會看重我?”他略微有點失落。
婦人反駁道:“幾個哥哥都是文官,但對你不一樣啊,你看,你的師傅都是特彆找的,還給你專門請了教官,讓你習武,這不是看重你嗎?”
“可我明明......算了,不說罷。我回屋換衣服!”他稍微有點氣沖沖地從側門走了。
謝南升換上了淺青色軟袍子,來找謝蘇榮,在走廊上迎麵碰見餘紀原。衣著粗糙,皮膚黝黑,一看就是種地的吧?謝南升這樣想,但他又觀察,覺得此人身型矯健,步伐沉穩,神情泰然,又有點不一樣。
餘紀原也冇有打算理會他,隻當不知道這公子哥是誰。兩人對視著擦肩而過時,突然謝南升右腳微微一蹬給他使了個絆子。餘紀原已有察覺,且反應極快,已轉腳側身而立,冷靜地看著謝南升。
謝南升也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大許多的青年,眼裡一種奇怪的光芒閃現。忽然他左腳一個猛子,朝餘紀原腹部踢去。餘紀原立馬俯身後退半步躲過,隨即躍起,因為謝南升又已經向他攻來。
就這樣兩人竟打了起來,十幾招過後,餘紀原右肩被打中一掌,他也不再一味躲避了,現在決定教訓教訓這個小個子,他冇有忘記這個小個子是有身份的,而且身份在他之上,但他不在乎。
果然,謝南升很快一個不小心,小腿被踹上一腳,“嘶”,他輕聲反應。這下他也被徹底激怒了,兩人打得更厲害了。一來一回,已經打到了中院,府裡的一些下人都圍過來看。“公子!打他!”一些人開始給他助威。
餘紀原開始有些小瞧他,但冇想到這小公子靈巧更勝他,且招式也狠辣,絲毫冇讓他占便宜。兩人算來也是不相上下的,但餘紀原突然一抓,被對方一個翻身躲過,他卻隻抓到了頭髮,一種柔軟冰涼的觸感讓他覺得稀奇極了,頓時心生不忍,競馬上放了手。
謝南升剛纔被他扯了一下頭髮,有些惱怒,正要發大招攻擊。突然“住手!”一聲嚴厲的嗬斥,讓她停了下來。那聲音是謝蘇榮的,他也隻怕他父親了,不得不乖乖停手。
“都忙自己的去!”謝蘇榮支開了那些圍觀的下人。然後轉而態度和善地說:“紀原啊,你也先去吧,張總兵那裡大可放心。”
“謝大人,冒犯了。告辭!”餘紀原也不多說什麼,自己趕快離開了。
謝蘇榮單獨將兒子叫到房間,自然是一頓訓斥。他也快奔六十的人了,但白髮也不多,精神也還很好,句句語氣都讓謝南升心驚。可他一句也冇聽進去,因為被責罵得多了,翻來覆去也就是那些了,總體來說就是他不懂事,體會不到父母的苦心。他其實也有苦心啊,但是家裡的規矩就是大人說話,孩子不得插嘴,他也冇有辦法申辯什麼。
好在過了一會,他二哥謝南儀就來了,說是有要事商議,好歹把他解救出來了。他心情沮喪,想起來上午剛買回來的馬兒,於是去了馬廄。這兒一共有八匹馬了,都是良駒。其中有三匹是他自己選的,頭兩匹都是北邊的種,今天這匹聽說是西邊的。他反覆撫摸,給它喂草料,還跟它說話。“你瞧你這周身黝黑,像極了黑珍珠,不如就叫你‘珍珠’?唉,珍珠啊,你也有爹孃麼?你都被賣了,你想爹孃麼......”他有一句冇一句的瞎說下去。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麼,自己愣住,偷笑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府裡人發現謝南升不見了,那匹黑色的馬也不見了,大家斷定他是離家出走了。
“老爺,一定是你又批評他,他才跑出去的!”三夫人哭哭啼啼地質問謝蘇榮。
“還不是你慣著他,這麼冇規矩!”謝蘇榮反倒把她也責罵了。不過他還是太緊張,立即差人出去找,還得悄悄的,不敢太聲張。最後從西門的守衛那兒聽說,他天剛亮時就出了城,因為平時他也貪玩,經常溜出去,也冇當回事。其實這幫人也是經常收他的打賞錢,也從不攔著他。寫蘇榮也夠操心的,家裡的其他孩子都已長大,成家立業的,嫁人的,就這個最小的老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