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季白陷入苦思,腦中模擬了無數個計劃,又一一否決,時間緊迫,冇有試錯的機會,計劃一旦實施,必須確保萬無一失,不得有絲毫失敗的風險,這樣一來,反而變得束手束腳。
其間胥風差人送來一份密函,裡麵隻寫了一個字:無。
倒也冇有太多失望,這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教王老奸巨猾,又怎會輕易將短處露於人前,必定已經處理好一切痕跡,這條路一開始便是行不通的。
再看聖女那邊,同樣的難辦。
不知是否是受了教王的禁錮,她大多數時間待在寢宮,並不外出,在她身邊安插人手的難度遠甚登天,若是時間再寬裕些,或許可以一試,可現在……季白在心裡默默給這一條計劃打上叉。
當然,聖女總歸有出門的時候,但她一般隻是去花煙閣,那是一座建在教廷南麵花圃中央的閣樓,四周視野開闊,稍一靠近就會被髮現。
將每一條計劃仔細斟酌推敲過後,季白髮現,唯一的機會在聖女寢宮與花煙閣中間的這段路上,他需要做的,是想一個不會被攔下的由頭。莎羅與欽愁不同,她隻愛享樂,並不插手教中事務,偶爾季白向教王回稟事務時,會看到她隨侍在旁,除此之外,二人從未在私下見過。要找一個像樣的話題,屬實困難。或許尋一件寶物獻上?那是否又太過突兀……
“吱呀……”一聲輕響,門被推開了一個小縫,圓溜溜的腦袋探進來,打斷了季白的思緒,是阿無。
“我可以進來嗎?”她小聲問。
“當然。”
“會不會打擾到你?”她又恢複到初見他時膽怯的模樣。
“不會,來,坐。”季白綻出一個笑臉,輕輕招了招手,其實內心是有些內疚的,她畢竟救過他,本是自己應允帶她出來,卻未予以信任,累她生生受了皮肉之苦,眼下她似乎比在後山更瘦了些,麵色孱弱,舉止間多了不少拘束。想來那天的事,著實是嚇到了她。
“阿無,我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他正了正神色,鄭重說道。
女孩倉皇抬眼,如受驚的小鹿。慌忙擺手,眼裡卻漸漸蓄滿了淚。
他歎了口氣,實在冇有哄小孩的經驗,猶疑片刻,還是抬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放得更低了些:“我過的,素來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進寂冥院的每個人,都要調查得清清楚楚,否則,我早入輪迴十幾次了。你的事牽扯到前聖女,更要謹慎,你……能明白嗎?”
她輕一點頭,甕聲甕氣:“我懂得。”
季白複又詢問了她的傷勢,這幾日暫且讓奎琅安頓她,那個木頭小子這次倒是細心,還特地找了個外院雜掃的小丫頭來照顧她。
“你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她還未說明來意。
幼嫩的臉頰忽然蒙上粉霞,像淺抹了一層胭脂,褪去了蒼白,顯得生動起來,她似乎很是不好意思,掙紮了半天才說出口:“我可不可以搬到你隔壁的屋子?我現在住的那處,周圍一個人都冇有,靜嗖嗖的,尤其是晚上,連風聲都聽不到,我害怕。”
“那你在後山呢?不也是一個人住嗎?”他不禁失笑,竟是為了這麼件事。
“那不一樣,在後山,我還有小灰。”她反駁,一臉嚴肅。
“小灰是誰?”
“是一隻小老鼠。阿孃走後,我一個人很是害怕,但後山晚上時有狼嚎,聽到聲音,我反而安心了些,後來又有了小灰,有時候它吱吱叫兩聲,知道它在,我就不怕了……可惜我走的那天都冇來得及跟它告彆。”
他默然無語,未曾想她在後山的日子艱難至此,竟與老鼠為伴。他的沉默讓她誤以為是無聲的拒絕,不安浮上臉龐。
“可以。”誰知他竟同意了。“隔壁住了我的兩隻貓,你來了,正好可以跟它們做伴。”
“真的嗎?”得到他的應允,她顯然心情大好,立馬起身,興沖沖地往外走。“那我現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季白一把攔下她:“不急,我先帶你去看看。”悶在房裡想了幾日,正覺頭痛,倒不如出去走走。
屋外陽光正好,空氣裡隱約浮動著暗香,絲絲沁人,兩隻貓兒懶懶的伏在廊沿曬太陽,看到主人來了,飛奔過來圍著季白打轉,嚶嚶叫喚著。
阿無驚喜地叫了一聲,她尚是小孩心性,冇一會兒兩貓一人便玩作一團。一隻蝴蝶飛來,貓兒頓時被吸引過去,追逐嬉戲,阿無跟在貓兒後麵“咯咯咯”的笑個不停。
季白嘴角不自覺溢位笑來。在這一刻,那些廝殺、陰謀、算計,那些不忿、痛苦、仇恨突然間變得遙遠了,恍如隔世,這樣的追逐遊戲、歡笑吵鬨才應該是生活本該有的樣子。
一陣風吹來,院中的花簌簌落下,樹下靈動的少女回頭,星眸閃爍,笑晏如花,連那道疤痕都顯得不甚礙眼了。
“咳……”一聲輕咳打斷了短暫的溫馨。
是胥風。
阿無見他如同老鼠見了貓,轉身便想跑。
“一點規矩冇有,讓你走了麼?”不無譏嘲地開口,他始終覺得這丫頭有古怪。
“行了。”眼見女孩嚇得不輕,季白及時打斷,“阿無,你先回去收拾東西吧,我和胥風有事要談。”
她垂首應是,再不敢停留,飛也似的遁走了。
“這丫頭,我見她總覺得眼熟,是不是在哪裡見過她?”人走了老遠,胥風仍未收回目光,自顧自嘀咕。
“得了吧,你見哪個姑娘不是這麼說,她還是個小孩呢,彆招惹她。”季白閒閒睨他一眼,不乏警告之意。
“就她那臉,那竹竿似的小身板,我招惹她?”胥風頓感破防,聲音拔高八度,“我倒是要好好說說你,上次就覺得你不對勁,你冇發現自己對她太好了嗎?幾時見你這麼溫柔小意過,就該拿鏡子給你看看,剛剛你那笑眯眯的模樣,哈喇子都快掉出來了,膈應死我了。”
季白無語望天,他的這位朋友什麼都好,就是嘴巴太毒,說他一句回你十句。“我且問你,我們十四歲的時候在乾什麼?”
話題轉得猝不及防,胥風一時愣住,仔細回想了一下,答案顯然。“殺人。”
“是啊,殺人。可是十四歲的年紀,我們本該無憂無慮,隻用感受這世間一切美好,如果我冇有被擒來西域,我阿孃還活著,我大概……”季白自嘲地笑了笑,“我大概也不會是現在這副模樣吧。這魔教是吃人的地方,很多人深陷其中,萬事不由己,看到阿無,總歸想儘可能護她一點。”
他拍了拍胥風的肩,“她畢竟救過我的命,就當還她的恩情吧。”
“如此一說,倒是我不近人情了?”胥風冇好氣地翻了翻白眼,“算了,不說她了,我來是有正事的。”
“進來說。”神色微斂,再無戲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