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青山年輕時也是個精壯漢子,但畢竟年紀已高,又因為常年累月的咳嗽,腰背佝僂,不再直挺。
從遠處看,正值壯年的黑犬比任青山高出大半頭。但是任青山卻能一隻腳穩穩站立,任由風雨飄搖,身形卻佁然不動。
同一時間,任青山另一隻腳還能夠踢過頭頂,腳尖在黑犬心口看似輕飄飄的一點,便讓他高大的身形倒飛而去,重重的砸在了泥水之中。
黑犬先是滿麵驚愕的從泥漿裡坐起來,然後才絕心口發悶喉頭一甜,仰頭噴出一口血霧。
雨水珠簾映照白雷閃光,這團血霧如果地府冥花一般妖豔好看。
任青山揹著雙手,不明真相的人看過去,隻會將他和村裡耕種的老農當做同一類人,但他此時看似孱弱的身形,每走一步都讓黑犬的心臟停跳一拍。
“無須恐懼,小老兒說不取你性命,定會履行承諾。”
黑犬見他不像扯謊,但卻不明其意。
“你為什麼不殺我?覺得這樣戲耍我有趣嗎?”
任青山微微搖頭:“你之死活,原本不值一提,但此時此刻卻有大用!”
說話間,任青山已經到了黑犬近前,又是腳尖一挑,將其如重病野犬一般踢到了道路正中。
未有任何言語,但任青山每一腳的時機和踢出去的距離都恰到好處,保證葉舟能夠清楚看到,而且是卡在王達揮刀的節骨眼上。
如此往複三次之後,葉舟即便早就看穿了任青山心思,但出於本能,依舊忍不住分心,肩膀上被劃出一條很長的傷口。
畢竟黑犬與任青山相差太大,任青山每踢出一腳,不僅讓他在肮臟的泥漿裡滾動,更是讓他的小命在鬼門關前滾了一遭。
“你也算是前輩人物,竟如此無賴,還要不要臉!”
葉舟終是忍不住咬牙怒罵,任青山轉過來臉來嗬嗬一笑,宛如在市井混跡了一生的老無賴,高手風範早就蕩然無存。
“我剛纔……也是這麼罵他的,不要臉的老雜毛!”
黑犬即便愚鈍,但此時也明白了任青山意圖,是想利用對自己的淩虐來讓葉舟分心。
悲憤至極,黑犬展露一口紅牙大笑起來。
“葉特使,你莫再管我,隻需為我報仇就行!”
不等任青山再對自己毆打,黑犬用儘氣力突然撲了上去。
結果顯而易見,即便是有著殊死一搏的決心,黑犬也難觸及任青山分毫,反倒惹來嘲笑。
“我方纔聽他喚你做黑犬,還真是一條忠犬。”
“可惜,再烈的犬,也不過是……”
話音未落,任青山突然驚聲尖叫起來。
“你這條該死的野狗,快快撒口!”
黑犬撲進泥水之後,趁著任青山以高姿態闊論之時,終於得手,兩條臂膀抱住了任青山小腿,並張口咬住了任青山的納底麻布鞋尖兒。
不僅是得手,黑犬這一下更是得口了,死死咬住了任青山布鞋裡的腳趾。
任青山抬起另一條腿連踢帶打,黑犬很快就變成了血頭血臉,裹了泥漿之後,甚至哪邊兒是前額哪邊兒是後腦勺都難以分清。
然而即便如此,黑犬依舊是死不撒口,被撕裂的嘴角不斷滲出血水,有自己的,也有任青山的。
葉舟並不知道,黑犬得到諢號,還有另一則往事。
年幼時期,黑犬在家鄉苟活,除了好心街鄰偶爾給些飯食,他從剛會爬的時候就學會瞭如喪家犬般在地上撿拾食物。
那年那月的冬日,連話都還冇學會說得利索的黑犬,第一次在一處鄉紳府宅送出的泔水桶中吃到了半塊肉骨。
但是他被人嘲笑,甚至被收送泔水的小仆拿了根棒子毆打取了,黑犬都冇有丟到那半塊肉骨,他第一次吃到肉,覺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
此時此刻,黑犬神色逐漸迷離,感覺抱在懷裡的臭腳丫子,和當年那半塊肉骨一樣美味,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開。
黑犬清晰感覺到,自己離死亡越來越近,最後的心願就是啃完這塊肉骨。
年幼時如野犬一般,啃食肉骨是因為美味,是自己的求生之道。
這一次,黑犬心裡想不通,嘴上更說不明白,但卻能感覺到,自己尋見了比生死更為美味也更重要的東西。
撕破鞋麵,咬開血肉,讓兩根腳趾露出白骨之後,任青山終是忍耐不住了,將背後的柴刀舉了起來,瞄準了黑犬的後頸。
這時黑犬卻也鬆開了血淋淋的口齒,抬頭將帶著笑意的眼神從血水淤泥中透露出來。
“老雜毛!你不要臉,我不要命,咱們看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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