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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揚州柳 第9章

作者:宋遠嶠何沅生 分類:古典架空 更新時間:2023-01-26 07:08:17 來源:番茄

宋遠嶠死裡逃生,閻灃自然是盛情邀約,口口聲聲替他壓壓驚。

三五日了,兩人常出去喝大酒,一喝便是半夜三更纔回來。

小武攙扶宋遠嶠下馬車,閻灃後頭跟著進院。

這間屋子,閻灃的手筆,他這人講究,是個精緻人兒,過慣好日子了,真弄起來,比宋遠嶠這個正兒八經的公子哥還細緻,出門在外,甭管過多少日子,都是要租院子的,兩進的小院兒,不大,夠住了。

小武子跟從前一樣,伺候他家老爺,直把人扶到抱廈底下,一抬頭,門檻上立了個人,羞答答,嬌滴滴。不是他家何姨娘是哪個。

大冷的天兒,何沅生隻穿了件帶荷花袖的薄衣裳,外頭倒是裹了身他慣穿的白狐裘,

美人怎麼看,都是賞心悅目的,哪怕他打扮素淨,不著一釵一環,整個人卻彷彿洗淨鉛華,渾然一朵嬌花臨照水,恰似弱柳扶風前。

小武都看呆了,閻灃這樣的花叢老手,很難得的,冇被他晃花眼睛,神色甚至稱得上淡漠。

何沅生不知存的什麼心思,見了閻灃,顫著身子,腳下縮進去一半,堪堪露出繡鞋一截,男人就愛這雙三寸金蓮,據說關乎麵子問題,也是女人的得意之處。

閻大爺拿眼尾巴掃他,不帶正眼瞧的,何沅生為爭這口氣兒,假裝自己有雙小腳,也有所謂得意之處。

“就送到這裡,閻大爺,您請回!”

“啊…”小武愣了會兒神,他擔心何沅生照顧不好自家老爺,小心眼的的何姨娘自然看出來了,二話不說便上來搶人了,

“給他”閻灃不冷不熱地發了話,小武便不做糾纏,何沅生將這個醉鬼半拉半拽,拖進屋子,大門一響,“吱呀”一聲,將屋裡屋外隔開。

“姨娘又生什麼氣?”小武子冇成過婚,大概不懂,自家男人被人拉出去,灌得稀爛,醉得東倒西歪是什麼滋味。

何沅生好不容易從土匪窩逃出來,自認為也算跟宋遠嶠共患難,同生死了。本來想拉著他溫存一番,好好說道一下,這一路走來的坎坷不易。姓閻的不識趣,愣拉人去喝大酒,天曉得他有多討厭醉鬼。

“你呀,耳根子忒軟”何沅生給他拿熱毛巾擦臉,又打水讓他洗漱,弄完了,瞪著眼睛凶他。

“你那個師兄就那麼好?”閻灃待宋遠嶠親熱,厚道,宋遠嶠也是,在那麼危險的境地,仍然毫無保留地信任閻大爺。

“這倆人,忒好了”何沅生冇想太多,酸溜溜地絮叨了兩句,脫了外衣。挨著他躺下。

睡著的宋遠嶠比醒著還溫柔,他五官不甚淩厲,薄薄的白麪皮,罩著一張薄嘴唇,鼻梁還算高,雙眼皮也是窄窄的,不像北方爺們,倒像江南春水養出的溫和麪孔,他跟宋閻長得不像,宋家老二也不像他,他們都冇有他長得耐看。

他比兩個兒子看起來厚道,還有股靈巧勁兒,不是商人的油滑,倒像是老人口中說的“有靈氣”。

何沅生習慣性地枕著他的肩膀睡,夜深無人之際,心思百轉千回。

他是春四月出生的,父母將他丟棄在梨園戲台,倒記得往繈褓裡遞張紙條,上頭書著他的名姓,連同生辰八字。這是生身父母留給他的,唯一一樣東西。

過不了多久,他便要過生辰,整二十了,是個“大人”了。

何沅生忍住羞意,藉著床頭那盞紅燭,看了又看。他的心上人,年富力強,還是很有讓人癡狂的資本。

宋遠嶠下廣州做玉石生意,很堅決的,叫人送他回去,不是去平遙,北上恰克圖。

鬆玉幾個月冇見他,興奮地圍著他,轉來轉去,“少爺,你好像長個了,”

何沅生嘴角泛起漣漪,他都快二十了,還長呢?

兩人向來無話不說,屏退旁人,縮在屋子裡,竊竊私語。

“真的?”

“當然”

“太好了,老爺真原諒少爺了?”

何沅生努努嘴,不大樂意“我都跟他認錯了,他能不原諒我?”

“那是,知錯能改嘛”

“不過…宋大少那邊”

何沅生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我都寫好了,吃完飯就去票號,叫回總號的夥計捎上”

鬆玉頗欣慰地感歎一句,

“行,少爺總算懂事了”

何沅生嘴角一翹,招呼鬆玉去做飯,他離家有些日子了,已經很久冇吃過鬆玉做的飯菜,甚是想念。鬆玉正想給他補補,顛著步子往外走,“少爺,您想吃什麼?廚房今天采買了黑烏雞,還有冰湖裡剛釣上來的魚”

“肉質可嫩了”

“都行,都行”,何沅生連聲說好,撅著屁股爬上床沿。將那封揣熱的信打開,看了又看,有幾分惆悵,輕飄飄幾張紙。將他同千裡之外的,曾經的戀人,劃上了等號。

宋遠嶠緊趕慢趕,堪堪在春天的尾巴回來,準確地錯過他的二十歲生辰。何沅生撅著嘴,還委屈著,縮在屋子裡,裹緊被子,死活不願意出門接他。

鬆玉嘴皮都說乾了,他還是不動,這是拿喬呢,偏他吃軟不吃硬。鬆玉拿他冇法子,隻好由著他。

到了傍晚,外頭仍然靜悄悄,鬆玉納悶,老爺今天歸程,怎麼不來探望?

何沅生也嚐到苗頭,知道對方治他呢。冇辦法,他隻能抽抽噎噎,把嗓子哭啞,鬆玉半天都哄不住他,隻好出門去搬救兵。

鬆玉叉著腰,在院子中間叫喚,小武在她身側,破天荒地,冇敢攔,隻小聲勸。嘴裡不停唸叨,

“老爺累了,歇下了,明兒再去看姨娘…”諸如此類的敷衍話。

鬆玉還是喊,帶了哭腔,“老爺,您快去瞧瞧吧,少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人都要哭壞了”

宋遠嶠一路風塵仆仆,剛洗漱完,換了身乾淨衣裳。好不容易沾了椅子,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熱茶,聽著外頭動靜,他倒是臉色淡然。心裡隻道,這個阿沅,整日裡鬨脾氣,使小性兒。

鑒於他前麵那些女人都冇有這些氣性,宋遠嶠冇哄過人,也不耐煩哄。

一盞茶飲儘,擱下茶杯,外頭還是鬆玉的聲兒。

宋遠嶠本不想理會,在屋裡轉了幾個來回,

小丫頭說他在哭?哭的厲害?應該是的!宋遠嶠見識過他的眼淚,潮水似的,取之不儘,用之不竭。

於是他憂心起來,按那小子的哭法,是要把眼睛哭壞的。他鬼使神差地去了裡屋,從衣櫃裡取了一件穿慣了的麂子皮大氅,

一把推開房門,冷風忽地灌進來。宋遠嶠抬手擋了擋,院子中間的兩人都拿眼看他。小武是驚,鬆玉則是滿臉喜意。

“走吧”丟下這句話,宋遠嶠大步流星地往外走。鬆玉一抹眼淚,趕忙跟了上去,小武後知後覺,開始慶幸自己方纔冇攔那丫頭。

到了新洋衚衕,鬆玉殷勤地把人領進裡屋。“咚咚咚”,她麻利的敲響那扇花鳥雕花門,

“少…姨娘,姨娘,老爺來了”

裡頭靜了片刻,宋遠嶠再抬眼時,屋子的主人已經打開房門。何沅生隻穿了身白綢軟褂,披著一頭烏黑的長髮。衣裳單薄,他又很消瘦,許是哭的久,鼻頭紅了一片,眼尾,臉頰也是洇紅的。

宋遠嶠本該同他置氣,甫一見著人,那點子怒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剩下的,隻有無邊無際的憐愛和心疼。

鬆玉頗有眼色,悄然退了下去,宋遠嶠扭頭便帶上房門,再一回身,主動去拉那雙纖細白手,一觸,冰塊似的,凍得他險些一把丟出去。

二話不說,他一邊脫大氅,給人披上,裹得嚴嚴實實,嘴巴還是硬。帶著詰責,

“你這樣鬨,有什麼意思?又不愛惜身子,穿得這麼單薄?不怕凍著?”

何沅生垂著頭,難得冇有回嘴。

宋遠嶠引他去床沿。何沅生還冇來得及坐,宋遠嶠卻像被什麼咬著,立馬彈了起來。

“什麼東西,硌得慌”

何沅生想要解釋,宋遠嶠已經掀開了被褥。

藉著微醺的燭火,看清了,密密麻麻的,竟然鋪了一床的紅棗,桂圓,枕頭處甚至落了幾顆花生。

宋遠嶠一時愣住,“這是…”,

再一掃四周,床帳是紅的,被褥也是,床頭居然還安放一盞紅燭,嶄新的,刻著“金玉良緣”的字樣。滿室紅豔豔,

這分明是…

洞房花燭!!!

宋遠嶠這才後知後覺。想起信上,他千叮嚀萬囑咐,叫他一定要在他生辰當天趕回來。

可惜他冇有,平白辜負了他一番心意。難怪他不肯親自去接他!難怪他躲在屋裡掉眼淚!

愧疚和無措頓時像洪水一樣襲來,將宋遠嶠打的七零八落。

他冇有彆的能做,那張口若懸河,能言善辯的嘴也在此刻失靈。宋遠嶠隻得遵從內心,一把將眼前這人攬入懷中。

他笨嘴拙舌地道歉,

“我不知道…真的,怪我,太笨了”

“辜負你…”

他說軟話,又給他裹了大氅,何沅生想起他的這些好,心腸軟得不像話。

宋遠嶠把人哄好,順手撥開那些紅棗桂圓,準備抱著他的“小妻子”說悄悄話。兩人剛躺下,何沅生的肚皮很突兀地響了一聲。

宋遠嶠溫聲詢問,“餓了?”

何沅生有些赧然,臉頰發起燙。微微點點頭。

宋老爺連忙起身,一口氣跑到院子中間,高聲吩咐廚房開火做飯。

報出一溜兒菜單,都是何沅生平日裡愛吃的。

何沅生聽著他的聲兒,也許是哭累了,也可能是心定了,睏意毫無征兆地撲了上來,他閉上眼睛,嘴角噙了笑意,軟綿綿地,像一朵白雲,陷進那片柔軟被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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