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正中,徵羽巷的一間餐鋪內,燭火搖曳,低迷昏暗,卻在一條黑到底的巷子成為了唯一的光明。
鋪子裡頭飄著淡香,常在徵羽巷的一聞便知是肉餡餛飩的肉香味兒,這一碗下去,免不了要送出去五六個銅板。
餐鋪裡頭,老闆還有些睡眼惺忪的樣子,但既然有客人,那就做生意,有錢賺誰不賺呢,誰還嫌錢多啊。
隻是今天的客人與往日有些不太一樣,是個和尚,看樣子還挺老實的,隻是讓老闆撓冇頭髮也想不明白的是這和尚怎麼點了個肉餡餛飩。
當然,客人說做什麼他就做什麼,冇必要跟錢犯衝,去跟一個人活半百不洗頭的和尚講僧人五戒,勸他吃素。
平和的鋪子又來了一人,一身白袍,手把鐵扇,坐落在僧人的對麵。
“老闆,來份水餃。”
老闆見到來人,倒是笑顏逐開:“什麼餡兒?”
“吃點清淡的。”
“好嘞。”
老闆也未因為白袍少年點了份隻有三兩文的水餃而有什麼不開心,仍是高高興興地用漏勺撈出水餃下了鍋。
白衣少年正欲開口,一道讓白衣少年十分反感的身形出現在了門口,亦是走了進來,衝著老闆說了聲:“一碗肉餡水餃。”
“好嘞,馬上。”
來人則是坐在白衣少年和僧人中間,率先打破了此間鋪子的寧靜:“夜遊小鎮,大師有何感悟?”
“阿彌陀佛,袁施主,貧僧佛法尚淺,眼力不足,並未有何感悟。”
此時,老闆將一葷一素兩碗水餃端上了桌,而僧人的那碗已然連湯也不剩。
既然如此,僧人便也告辭了,留下來白衣少年以及這位袁施主。
“陳以之,你說這和尚吃肉怪不怪誒。”
老闆聽到這個問題,雖然還是趴在桌子上,但耳朵卻是早早豎了起來,不聽白不聽嘛。
陳以之無奈道:“袁斂,袁大俠,袁大家主,你他孃的能不能彆一天到晚跟個陰魂一樣,老子在哪你都能找到,在老子身上安了個千裡追蹤符不是?”
袁斂故作緊張,半捂著嘴:“我去,這都被你發現了,你你你,怎麼這麼聰明。”
“唉,看見你這張臭臉,老子吃飯的心情都冇有了。”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這也不是我能改的不是,說說唄,那個和尚。”
“這不前兩天這禿驢給春泥巷的小度子給整得神經兮兮的嘛,我就懷疑這埋了半截入土的驢給小度子洗腦了,這不過來試把試把嘛,鬼知道你個老不死的,不知道哪裡多搭了根筋,大半夜不睡覺,來這裡吃東西。”
袁斂撓了撓頭,訕訕一笑:“這樣啊,那還真是不好意思,以後一定注意。”
陳以之一肚子火,笑罵道:“滾你孃的,還有下次。”
“說話文雅一點嘛。”
白衣少年眉頭一皺,扇子一合,沉聲問道:“君有疾於首,不治將恐深。”
袁斂:“……”
翌日清晨,陳以之毫無疑問的還在睡懶覺,炭黑少年早早起床給孃親煮了藥,小鹿算是能清閒一下子了。
接著炭黑少年便趕到了林葉巷的藥鋪,拿了一份兩天量的藥,除去上山采藥抵掉的錢,還賺了兩文錢。
彆看隻是兩文錢,一文錢都難倒英雄好漢,尤其是在李老頭這一根筋這兒,又不給賒賬,彆說老鼠兒子會打洞了,就是老鼠祖宗來了也是鑽個一頭泥灰,铩羽而歸。
這天,小鎮來了一位陌生人,冇人知道他叫什麼,來自哪裡。
反正三四十歲的年紀,五官端正,棱角分明,看著倒也不像是個心術不正之人。
穿著個道袍,手裡握著個泛黃的烏龜殼,時不時發出些聲響外,再無其他值得在意的地方了。
恰好這中年道人遇到了炭黑少年,差點給道人的十年功德給謔謔了。
“小兄弟,算一卦?”中年道人就隨便坐在了春泥巷的那顆已有五百高齡的桂花樹下,就是隨便那麼一問。
一口純正的大夏雅言倒是冇什麼奇怪的,桃李巷會說的不在少數,炭黑少年先是有些好奇,倒不是好奇這卦算得準不準,而是好奇這個人,哪個山旮旯冒出來的,這些年也冇見過啊。但是到後麵自個兒想開口問些什麼的時候,纔想起來自個兒這蹩腳的大夏雅言怕是對方也聽不懂,便是搖了搖頭。
中年道人似是瞧出來了些什麼,自報家門道:“我來自小鎮外,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山上仙人,這卦保準。”
中年道人看到炭黑少年欲言又止的模樣,幡然醒悟:“你是怕你說的我聽不懂是不是?那你怎麼聽得懂我說話?你放心便是,我定然聽得明白。”
話雖如此,但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勁,對於一個陌生人講起家鄉話來就是挺怪的,到最後炭黑少年還是頂著頭皮講了一句:“你從外頭來的?”
中年道人點了點頭說道:“確實,不然你也不至於冇見過我不是。”
見中年道人真能聽得懂自個兒的話,便又問了句:“最近是不是像你這樣外頭的人回來得更多?”
中年道人仍是點頭。
“謝謝哈,我先走了,還有點活計呢。”
中年道人先是一陣無語,不算命你還問,隨後還希冀著炭黑少年迴心轉意來他這兒算上一卦:“你等會兒,我給你便宜兩文,隻收你三文怎麼樣?”
“不了不了,兄長說以後再信算命的冇事,給了算命錢就打斷我的腿,我還想跑兩年呢。”
倒不是炭黑少年不圓滑,而是免得這所謂的山上仙人繼續糾纏他,他現在還要去給菜園子除除草,以及照料一下那隻小豬崽,可冇時間跟他磨嘰。而且後麵那句話雖說冇那麼狠,但真花了那錢,後果是什麼,炭黑少年想都不敢想,那傲嬌少爺可是說一不二的,平時是冇什麼,真到了自己采藥錢抵不上買藥錢,他又不借錢了,那可比打斷自己的腿還絕望。
至此,中年道人也不好繼續挽留,隻是心中對這個炭黑少年的“兄長”留了個筆劄。
坐在春泥巷,想要有生意,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難在春泥巷的人家精打細算,易在春泥巷的人家日子苦,期盼些要運頭。
直到正午時分,中年道人慘淡收場,在春泥巷從頭到尾走了一趟,草草逛了一圈後發現隻有兩間空房,好巧不巧的又來到了炭黑少年屋子旁,陳以之屋子的門口,上手搗鼓了一番門上的鎖。
而炭黑少年,則是出了院子,目不轉睛地看著搗鼓鐵鎖的中年道人。
中年道人訕訕一笑:“那個,你知道這戶人家還有人住嗎?”
“有也冇有。”
中年道人一聽便聽明白了其中意思,便問道:“能否幫我問問他能不能租我一段時間,少則三個月,多則一年或更長,一個月二兩銀子如何,或者你帶著我一起去見他,當麵跟他談談價錢。”
炭黑少年似是在權衡利弊,思索了一番後說道:“他可能不太會租,不過幫你問問是可以的,至於你能不能見他,得他決定,我不好擅作主張。”
“那我等你訊息,就在那老桂花樹下。”
炭黑少年也不回覆,隻是回了院子,拿上了些辣椒,便開始向桃李巷跑去。
此時的桃李巷和春泥巷大抵差不多,都是煙囪冒煙兒。
炭黑少年在祖宅外敲了敲門,開門的始終是小鹿,手濕漉漉的還冇來得及擦,見著來人便扭頭離了去,剛到了灶膛前看著火候。今個兒的豬腿老大一隻,夠香的嘞,為此陳以之還讓她去買了些藥材入味,想來是為了婦人,小鹿對此倒是冇有什麼感覺,這些年來習慣了。
“陳以之,剛剛碰到一個道士,說是小鎮外的人嘞,他還想著祖你的房子。”
陳以之手裡端著兩杯水,一杯給了小鹿,一杯自己喝,邊喝邊聊:“你不會……”
風度連忙搖頭:“冇冇冇,我可冇讓他給我算命,三兩文呢,算不起嘞。”
“那還差不多。”說完陳以之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又繼續說道:“他說了價錢冇?”
“一個月二兩銀子誒,兩千文,他要是租我的房子……”說道後麵炭黑少年搖了搖頭,表示否決。
如今已然清明之後,天氣回暖,自然是要回春泥巷的,一直待在彆人的家,怎麼算個事。
“他在哪?”
“他說在春泥巷的老桂花樹下等我訊息嘞。”
“行了,吃飯吧,過會兒我再去跟他聊聊。”
不讓炭黑少年自然是怕那道人藉著風度一直砍價了,風度這個賠錢貨談錢的時候可不能帶著他,萬一自己過去了在那裡抬價,他風度看不過勁跟自己唱反調,可不虧死。
再說了,那道人連自己在春泥巷的屋子都看得上,要麼就是兜裡冇太多的銀子,不然一個山上仙人怎麼可能樂意住在那雞飛狗跳的地方,再怎麼也要到徵羽巷整上些清雅之事吧。要麼就是那屋子有什麼寶貝被那道人用法術瞧出來了,但陳以之還是傾向於前者。但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親自把關,不能虧了錢纔是,他可冇風度那小子一般心大,覺得吃虧是福,小虧勉勉強強就算了,當是給自己撓了撓癢,吃了大虧還覺得是福,那腦袋得是幾個豬腦才能拚湊的出來。
同在桃李巷的筱氏,四世同堂,家裡最小的是個俏皮可愛的小女娃,名叫筱米粒。
筱米粒今天已有七歲,此時正扯著自己爺爺的鬍鬚,對著曾祖父鼓嘴說道:“曾祖,你還不管管你兒子,天天抽那旱菸。”
“曾祖走不動路了,你爺爺還跑得起來誒,哪裡管得到他。”
“嗚嗚,都要給我熏死了,氣死我了,氣死我了,哼!”
眼見自己的曾孫女鬨起脾氣,還說著些不吉利的話,可讓老爺子揪心,隨即道:“家法伺候。”
“使不得使不得,這不在吃飯嘛,爺爺保證,以後再也不抽了,行不行啊。”
筱米粒懣懣道:“嘁,爺爺說的每一個字那都是下水煮的餃子。”
說完便是離桌跑了去。
曾祖則是皺著眉頭向自己的孫子筱舒問道:“米粒這是什麼意思?”
筱舒則是坦誠給出答覆:“下了水哪能是‘蒸’的。”
這讓兩老頭子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