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是現代進化理論元年。在這一年的11月24日,一篇名為《閃回概念在生物學的應用和聯想》的研究報告出現在了期刊上,但當時並冇有引起科學界太大的注意。
在1859年,也正好是11月24日那天,達爾文發表了經典之作《物種起源》。達爾文並不是曆史上第一個公開反對神創論的生物學家,比如拉馬克理論等先驅生物學理論其實為現代遺傳學做了奠基。囿於19世紀歐洲教會神創論的壓力和圍攻,進化論的思潮並未在當時的歐洲掀起科學革命,甚至達爾文字人也不願意公開自己的宗教信仰,他給出的理由是“還冇到讓人民接受無神論的時機。”。直到20實際初,達爾文學派的進化論才被真正認可、引用作為現代進化論的理論基礎。
“加拉帕戈斯群島,”劉一鳴端坐在石凳上,“可以說,是《物種起源》這本書的溯源地,也就是在這個與世隔絕的群島上,達爾文發現了生物進化的多樣性。這個群島的地理位置在南美的……大家打開課前準備的世界地圖手冊。”劉一鳴指導的這門初階生物課程吸引了不少大一的學生來聽課。不單單是初階生物學每月有一次的野外課堂,也因為在這個工科為王的二流學校裡,劉一鳴這樣年輕、多才的混血女教授顯得太突出了。
這一次的田野課堂地點是在新建不久的市屬野生動物園。
“拉馬克主義和達爾文主義,大家知道區彆在哪嗎?”
“拉馬克主義有個概念是用進廢退,課本上叫做獲得性遺傳,意思就是經常使用的器官會不斷進化,而使用不多的器官就會逐漸退化,其隱含的前提條件是所有的遺傳性變異都是定向的、都是向著有利的方向。比如人類從猿類進化而來的過程中,因為尾巴使用得少所以逐漸退化,這是一種適應自然的結果。”
“達爾文主義的內核是變異是不定向的,通過自然選擇篩選出有利的變異,然後世代遺傳下去。“
“打個比方,拉馬克主義就是一群困在紙盒裡的老鼠,紙盒裡放了有限的食物,這個老鼠族群不斷適應著環境、不斷變聰明,一個都冇有落下,最終合力咬破紙盒跑了出去;達爾文主義則殘酷的多,這群老鼠中有的變聰明瞭,有的牙齒變鋒利了,有的倒黴老鼠甚至還變蠢了。紙盒裡的食物不再能養活這麼多老鼠,為了能生存下去,變聰明的老鼠和牙齒變鋒利的老鼠合謀吃掉了變蠢的老鼠。再後來,聰明的老鼠越來越聰明,他們甚至奴役那些有鋒利牙齒的老鼠去咬破紙盒,逃出生天……這就叫適者生存、物競天擇。”
動物園遊蕩著的冰棍叫賣者有節奏地敲打著木箱子,推車從石子小路走過。隔壁的鐵柵欄剛上完色,墨綠色的劣質油漆鮮豔晃人,散發出刺鼻的味道。柵欄那頭的幾隻老虎在呼呼沉睡,絲毫冇有被賣冰棍的打擾到。
劉一鳴扶了扶眼鏡,看著那幾頭老虎出了神。
假如這些老虎知道自己的命運是在牢籠裡度過一生,他們會選擇逃出去,逃到自由世界嗎?他們一出生就在這個園子裡,飼養員好生伺候著,祖先遺傳給他們的獠牙利爪成了吸引遊客的裝飾物。這個園子名曰野生動物園,但這裡的動物實際上都已經家養化了,冇有任何一隻猛獸能經受住多年的圈養後還能保持原始殺戮的性格。物競天擇的前提條件是有限的外部環境和資源,個體必須依靠爭搶、殺戮才能生存下去,而人人豐衣足食的烏托邦實際上是不具備物種進化的必要條件的。就像這幾隻困獸已經失去了進化的可能性,不幸且悲哀。
“劉教授!物種有絕對的優越性嗎?比如鳥類比魚類更高級,猿猴比蜥蜴更智慧?但在這個動物園裡,可能一隻禿鷲比老虎活的更自由!”
“我們要把他們都放在同一個環境中來比較。假如地球百分之九十九的麵積都是海洋,那麼不可否認魚類就是最強大的種族,向水生生物進化是每個族群的正確選擇,因為種群進化的第一原則就是要生存下去。我們生存的地球也就是一個加拉帕戈斯,而人類作為一個單一物種分支顯然已經失去這種生物學量綱的必要性,我們需要分的更細一些。科學研究已經證明黑人的骨骼結構更加優於其他人種,這是適應環境的結果;高加索人的潔白皮膚是源於北歐寒冷的氣候和罕有的陽光……”劉一鳴認真地解釋道。
“難怪劉老師能這麼漂亮,因為有一半歐洲人的血統。我聽說混血兒都更加聰明……”臨近傍晚,野外課堂的氣氛開始鬆懈,底下的學生竊竊私語。
劉一鳴當作冇有聽見,用纖細的手指撩了撩金棕色的髮梢。這樣的評價劉一鳴已經聽過無數次了,甚至開始適應這種評價帶給她的自尊感。從歐洲頂尖生物實驗室以博士身份回國,之後僅僅花了3年時間,劉一鳴就已經在這所學校裡占穩了生物學話事人的標簽,而明年她就將獲得候選正教授的資格。主任告訴她候選隻是走個形式,招聘一個外國人(雖然她持中國護照)做教授對學校來說無論是在名譽還是宣傳上都是有很大好處的,更何況在這所男女比例極其失調的工科大學裡有一位才貌兼備的女教授是多麼難得。
“今天的課程就到這裡,大家自己騎車回學校吧。”
她的話語停留在了這裡,便把學生們遣散回去了。
1995年9月的北京,比往年燥熱難耐。劉一鳴決定在這座小加拉帕戈斯島上閒逛一會再回宿舍。
像她這樣的天之驕子,本可以在歐洲生物學科的發源地繼續自己的學術生涯。
幾年前,劉一鳴原本在歐洲的博士研究課題是雜交生物的神經性狀變異。項目進行非常順利,雜交樣本存活率達到90%以上,而且存活下來的樣本神經變異率極其高。
什麼是神經變異(Neuron Mutation)?
眾所周知,生物的接觸、資訊交換是在大腦皮層中完成的。大腦皮層中存在無數的溝回,溝回越多意味著用於接觸、交換的神經元麵積越大,數量越多,那麼個體就會越聰明。
而神經變異則是發生在神經元層麵的變異。根據劉一鳴的初期觀測結果,神經變異會刺激神經突觸的生長,不同程度變異導致的神經突觸生長幅度也有很大區彆。假如對這些個體進行微弱神經電流刺激,變異程度高的個體對刺激的反應非常強烈,會產生昏厥、暴躁、假死等現象,持續幾分鐘後纔會復甦過來。暫時還未觀測到微弱電流刺激有對樣本產生其他負麵影響。而對照組是冇有雜交基因的生物個體,它們的神經變異率遠低於雜交體樣本。
假如劉一鳴能夠繼續這項研究,總結出雜交個體的神經變異性的特征,這一定會引起生物學界的轟動,因為這項研究一定程度上證明瞭雜交生物的基因優越性。因為倫理道德的限製,過去的雜交學僅僅將雜交優越性的討論範疇限定在植物體和有限動物體上,比如雜交水稻、無籽西瓜,成功的雜交動物最有名的是騾子。而對動物體雜交優越性的探討,而且結合了神經學性狀研究,劉一鳴將是曆史第一人。
這一切的轉捩點就是5年前的那場實驗室大火。持續一天一夜的大火燒燬了她苦心培養的雜交樣本,而她的恩師代文森教授也在那場火災中不幸身亡。
冇有樣本意味著冇有實驗對象,劉一鳴的課題等於被判了死刑,而重新培育一批雜交樣本需要多年的時間。不久後,火災原因清晰了,是劉一鳴個人的工作疏忽導致了這場災難。這場火災燒燬了數以十萬計的樣本(包括許多其他的研究課題),數百個科研項目被迫中斷。她也被列入了實驗室的禁入名單。
與此同時,遠在北京的母親傳來不幸離世的噩耗。劉一鳴是由母親獨自撫養長大的,她的白人父親是家中不願提起的傷痛,她也從來冇見過這位據說有權勢的父親,甚至連照片也冇留下一張,隻有每年聖誕節時,會有一張從歐洲教堂代寄來的聖誕卡片,上麵用印刷體寫著慶祝聖誕的客套話。作為家中獨女,需要回去操辦母親後事。
在事業和親情的雙重打擊下,劉一鳴決定放棄繼續在歐洲從事研究員的計劃,回到北京找一份高校教職。
在那個訊息還不夠暢通的年代,實驗室禁入名單這樣的檔案並不會及時傳入國內,更彆提是培養工科人才為主的二流高校。劉一鳴作為人才引進的身份進入了這所學校,執教生物學基礎課程這樣一門校內邊緣學科。
每每這些傷痛記憶湧來,劉一鳴就會無比悵然。假如她的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呢?她會不會就不會經曆這些痛苦?假如她冇有從事雜交體樣本研究,也就不會有那場大火,那她也就能繼續自己的課題研究,也許是異速生長、也許是現在火熱的基因工程……當一個本分的科研工作者,為學術發光發熱。
月光皎潔地灑在石子路上,禽類園中的斑鳩咕嚕咕嚕地叫著,老虎忍受不了高熱鑽進了飼養室內,幾隻好奇的金絲猴拿著腐壞的香蕉掛在鐵絲網上嘲笑著籠外的劉一鳴。
野生動物園還在試運營階段,還冇有完善的清場機製。就這樣劉一鳴在這個小島裡獨自安靜逛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