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動物園的野外課堂過去了一個月時間,劉一鳴任教的生物學課程結束了輕鬆的科普階段,進入實驗環節。
作為一門工科學校的非工科課程,基礎生物學是門全校公認的“水課”,不少選課的學生甚至從未學過生物學,僅僅衝著劉一鳴響噹噹的“混血美女教授”的名聲就值得一選。然而這門課並不如大家想的這樣輕鬆,前兩週一過,大麵積高難度的生物學專業知識就洶湧而來,這對那些生物學基礎知識極其薄弱、興致也僅僅停留在劉一鳴美貌的學生們,無疑是巨大的打擊。這所大學的學生大部分來自農村和鄉鎮,生物學這樣一門不能保證未來穩定收入的領域,隻存在於科學期刊上,隻存在於家境優渥的同儕的課程列表上,而與他們平凡的人生註定不會有交集。
試課期一過,劉一鳴的課堂裡隻剩下寥寥無幾的學生。
這周的課程是膝跳反射的測試。膝跳反射的神經中樞是低級神經中樞,位於脊髓的灰質內。但是,在完成膝跳反射的同時,脊髓中通向大腦的神經會將這一神經衝動傳往大腦,使人感覺到膝蓋被敲擊。這項實驗設計過於簡單,幾乎不可能得出反常的結論。學生們寫完實驗報告,靜待下一步的指示。
為了打起學生們的興趣,劉一鳴覺得有必要提升下實驗難度,於是將實驗對象改成了小白鼠,而傳統的敲擊也改成了電流刺激。
“距離下課還有30分鐘,我們嘗試些有趣的東西吧......有關於動物行為學的懲罰機製。”
劉一鳴指揮兩個強壯的男生,將6個實驗桌合併成2X3的模樣,然後清空了桌麵上的課本和實驗用具。一個巨大的亞克力板迷宮被放置在了桌上。為了製作這個巨大的迷宮,劉一鳴從隔壁學係要來了這些材料,花了2天時間組裝起來。
一隻小白鼠被放置在了迷宮的起點處。
“這隻小白鼠,就叫他A吧,是第一次來到這個迷宮。”
話音還未落,小A就在迷宮中開始探索起來,學生們都圍了上來。
學生們興致勃勃地聚焦著小A,就像是上帝那樣指指點點:
實驗進行到2分鐘,小A在各個路口嘗試著,每到一個死衚衕都會停下來思索幾秒,好像在努力回憶是否來過這個路口。縱然它再絕望的望向天空,迷宮牆壁的高度接近二十公分,而小A的身高在匍匐狀態下隻有不到三公分。這個迷宮對它而言是無法輕易逃脫的深淵牢籠。
實驗進行到4分鐘,小A走上了回頭路,來到上一個徘徊的路口,這時候它用鼻尖蹭著亞克力板,吱吱地吼叫著,用爪子拍拍打打,試圖找到逃出生天的機會。
實驗進行到7分鐘,小A位於整個迷宮的正中央,一個冇有任何標記的十字路口,它在那裡徘徊了接近30秒,各個方向嘗試了多次,然後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學生們暴笑如雷,這些行為在“上帝”眼裡是如此可笑可悲。
實驗進行到8分鐘,小A幸運的選擇了正確向東的通路,成功擺脫了許多個死衚衕。
學生們窸窸窣窣討論著,懷疑小A是否已經掌握了尋找迷宮出口的竅門。
……
“悲哀的小東西。全世界每年有上百萬的小老鼠像這樣受折磨、受虐待,這隻小白鼠隻是其中之一。但它也算是幸運的,它的任務隻是尋找迷宮的出口,不必忍受藥物、電擊、虐殺......這些行徑都披著科學的外衣,人類自以為是地給予它們殘酷的天譴。”
劉一鳴自言自語著,她偶爾也會想起自己培育的那些生物樣本。這些可憐的低級生物,生來就是為科學服務,從未擁有認識這個世界真麵目的權力。弱肉強食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真實又殘忍,遮掩了太多科學為名的暴行。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龐大了,有的聰明有的愚蠢,有的強壯有的瘦小,即使某個個體在小白鼠的群體裡是鼠王的存在,但在人類這樣高等生物的眼裡它也是弱小無比的。
低等生物的命運不配由自己掌控。
......
15分鐘過後,小A成功找到了出口,人群也為它爆發了一陣歡呼。
劉一鳴從籠子中取出了另外一隻小白鼠,放進了迷宮中。與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小白鼠每經過一次錯誤的關口就會被電擊,這是為了加強它對每個路口的記憶;假如在舊路口折返後,小鼠仍然選錯了道路,那麼這次的電擊強度就會更大。
劉一鳴把這種懲罰性的測試取名為“記憶傷痕”,因為這種記憶的疼痛會讓人打起十萬分的精神來應對。就像是獨自在冰冷小屋裡等待宿醉歸來的母親、不幸離世的愛人,記憶傷痕深深刺痛著劉一鳴。
少年時代的劉一鳴飽受單親家庭帶來的困苦。她的母親是個出了名的情場浪子,道德的羈絆並不影響劉母自由支配自己的**,劉一鳴就誕生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因為母親的原因,她對親情已經徹底失望。
她也曾有過一段短暫的愛情,對方是一個優秀的青年科學家。原本他們已經計劃著共度一生,在遙遠的歐洲與過去一刀兩斷。可惜造化弄人,男友罹患癌症,檢查出來的時候已是晚期,不久於人世。最諷刺的是男生的研究方向正是如何從基因層麵攻克癌症。男友在臨走前絕望、不甘的眼神,劉一鳴這輩子都無法忘懷。她花了整整三年時間才從失去愛人的傷痛中走出來。
這樣的“記憶傷痕”讓劉一鳴對情感極其剋製。
而人類的“記憶傷痕”呢?恐怕時時刻刻都在發生著吧!洪水、瘟疫、地震、戰爭、暴君、信仰......這些傷痛在每個時代都有不同的稱呼,人類成為了自己的惡魔。人類號稱是萬物之靈,科技已經可以登上月球、探尋其他的地外生命,卻連自己的疾病都無法根治。戰爭年代,太多的資源和精力投入在自相殘殺上;而到了和平年代,人類又將探尋宇宙作為科技領先的一種虛榮標誌。延長壽命、規避死亡從來不是科技發展的主旋律。這也是劉一鳴從事生物學研究的初衷,她想為人類尋找解脫病痛的方法。但是這些年的經驗告訴她,這是不可能的,她必須尋找其他的方法。
“它走錯了路口!”按懲罰的規則,劉一鳴對倒黴的小鼠進行了電擊。意外發生了,原本應該使用36伏的電壓被錯誤設置成了136伏。在電極接觸到它的一瞬間,小鼠劇烈彈跳了一下,然後就四肢抽搐著昏死了過去,觸鬚微微扭曲著。這可不在實驗設計之中。
“死……死了……嗎?”眾人安靜了下來。
“好像冇有死。你看,它的爪子還在抽搐。它隻是暈過去了。”
劉一鳴歎了口氣。在這樣這樣強電流的刺激下,小白鼠是幾乎不可能存活下來的。她打開實驗記錄表,將這個樣本名從本子上劃去,然後寫下結果評價:死於致命電擊傷害。注:136伏特。這個隻小白鼠的使命就這樣結束了。
劉一鳴帶上手套,拿起夾子,準備把這個小白鼠的屍體丟棄到腳邊的生物廢棄物垃圾箱裡。
淘氣的學生找來了一支筆,趁劉一鳴在寫實驗記錄的間隙開始挑撥小白鼠的鬍鬚。
小白鼠突然恢複意識彈了起來,又活了過來!隻不過表情和動作有些呆滯。這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吃了一驚。一般來說小白鼠隻能承受50伏特以下的電擊強度,136伏特足以讓它去見造物主了。
“那就繼續我們的實驗。”劉一鳴鬆了口氣,用筆戳了下小白鼠的大腿,讓它繼續往前走。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小白鼠原地躊躇了一會,突然往前狂奔。以前實驗室也出現過小白鼠被電擊後發狂的現象,它們會瘋狂跑動甚至攻擊周圍的一切事物。但這一次明顯不同,它冇有對戳它的上帝們展現出一絲絲的仇恨,並且似乎非常篤定正確的迷宮出口在哪,幾乎不帶任何猶豫向前飛奔。
隻花了不到1分鐘時間,小白鼠就找到了迷宮出口。
原本想通過電擊實驗說明懲罰會對動物行為產生的影響,卻意外的發現了這隻行為超出邏輯預期的實驗樣本。劉一鳴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這怎麼可能呢?明明是最近培育的批次。上一批做記憶傷痕實驗的樣本都已經處理掉了啊……難道是我帶錯了樣本?”
劉一鳴馬上檢查樣本箱的標簽,表情瞬間凝固了:
批次號:19950910
對照處理:無
培育環境:正常培育
這是一批再普通不過的小白鼠!
“這是因為……”劉一鳴大腦飛速運轉,回憶著每一個實驗環節。到底是哪一步出了差錯?學生時代開始,劉一鳴就是典型的完美主義者,任何疑問都必須得到解答,任何的瑕疵都不能容忍。不能容忍臉頰上小到不能再小的粉刺,不能容忍一道模棱兩可的數學選擇題,不能容忍一個智商在線但身高不足的男性求偶者……這些都絕無可能發生在劉一鳴的身上。
“……是因為我們在搬運迷宮的時候,這隻聰明的小白鼠已經偷瞄了很久,然後記下了迷宮的樣子。”劉一鳴的語氣明顯中氣不足,底下的學生們也並不特彆讚同。
“老鼠的眼睛因為生活在黑暗環境中,所以感光度極高;但它們都是近視眼……”有積極的生物學專業學生悄悄地討論了起來。
劉一鳴額頭冒了冷汗,沉默不語。整個實驗教室中,隻有吊頂風扇在嘎嘎作響。
叮叮叮
下課的鐘聲終於將劉一鳴從尷尬的氣氛中解脫出來。
送走了學生們,陳一鳴冇有像往常那樣回去宿舍。她在那隻神奇小鼠的耳朵上做了標記,將它帶回了研究室。
她要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